《徒儿只会窝里横》焉度青天

16、幻的镜

　　胡家老爷和夫人有双子，大公子胡景明，二公子胡景安。两人为同胎兄弟，性格却相去甚远。

　　胡景明爱闹腾，上树掏鸟窝、抓大同虫子吓唬同一私塾里的其他孩子，简直无恶不做，却意外的能和所有人轻易地打成一片。胡景安喜欢看书，比起胡景明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模样更安静些，虽长得像父亲，却被母亲带出了儒士的气质。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私塾先生把胡家这两兄弟作为标准，不过胡景明显示不太好的那一种。

　　胡家本来说胡景安爱读书就让他读，由胡景明来继承父业，但突生的波澜总会让人觉得扼腕。

　　……

　　胡景明其实很小开始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了，只不过是一点点附着在各种物体上的色彩，村里人和动物总带着白色光晕，而金属物品上是一种淡淡的褐色，植物则是绿色的，或深或浅。温柔的母亲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家里的人都对他很好，弟弟胡景安也很优秀。

　　这样挺好的，胡景明躲在角落偷吃王叔去城里给他们两兄弟带回来的麻糖。看到的那些颜色对他生活没有任何影响，还可以在他捉迷藏时帮他更快的找到伙伴。胡景明笑得快乐极了，麻糖是原味的，粘牙。母亲怕他们得蛀牙不让多吃，他常拉胡景安一起偷着吃。

　　说起来，虽然他是哥哥不过时时被胡景安管着。

　　他遇到的第一只妖是在六岁。在家里园厅后的房间里，那个父亲堆放东西的地方。父亲行商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这次去的西方带了好些有趣的东西，在那个“藏宝房”给两兄弟展示时，胡景明看见了一面古朴的铜镜，铜镜面上泛滥着极其明显的蓝绿色光芒。胡景明把它拿起来在手里上下把玩，却没有看出什么不同。还被父亲笑喜欢小女生的东西，就赌气地撒了手。

　　直到半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让还没分床的胡景安恼怒地推了一下，就干脆起床一股脑跑到了“藏宝房”推开窗子，借着月光把那面铜镜从父亲收纳的小盒子里拿出来仔细检查。

　　和白天并没有任何不同，在夏日的月光下，镜面上像有水波流淌，光影汇作一处，沿镜檐一滑，在空中如烟雾般化开。孔雀尾羽一样颜色的光影就这样在他身前聚成了人形。

　　和胡景明一模一样的人。

　　只着中衣，没有梳理乱蓬蓬的头发，在并不明亮的光芒下，胡景明却明确的看到他在直勾勾地盯着着自己。那人身上附着着一层蓝幽幽的光。胡景明年纪尚轻，又未见过什么害人的妖怪，此刻比起害怕啦更多的是好奇。他咽了咽口水，对方也作出同样的吞咽动作。尝试着倒退半步，对方也立刻往后退了半步。

　　胡景明大胆了起来，伸手往前向那人的胸口摸去，同样动作，两人的手在空中相触，又穿透过去。没有实体，胡景明只感到一点点凉意。他的好奇心顿时上来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动作就在这个小角落里施展开来，看见对方和自己一样滑稽的样子，他不禁捧腹大笑起来，手中的古镜撞到柜角，眼前的人一荡，消失了个彻底。

　　……

　　次日，胡景明从私塾回来就找父亲讨要了这个古铜镜，让母亲用一根红绳把镜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他又一个人溜到后院盘腿坐在柳树下摆弄开来。铜镜原本凉飕飕的，这会儿像是把胡景明的体温吸取了些，明明是白天蓝光也慢慢从镜子里浮了出来。和胡景明一样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眼前。胡景明玩得不亦说乎，铜镜最初几次还有反应，但之后蓝绿色的光就慢慢淡下去，维持在一个覆盖全部镜面却一点不显眼的地步。不管胡景明怎么弄都没见那个人再出现了。孩子的注意力总是有限的，胡景明可惜之余只把铜镜带在身上，心想说不定哪一天就又能见到那个虚影了。

　　三个月后，他在和伙伴们玩游戏时不幸摔倒磕破了下巴，倒也没觉得很疼，就是血一直流。一群孩子吓得一窝蜂找村尾的朱大夫去了，胡继明坐在私塾院子边的大石头上捂着下巴看胡景安帮自己处理膝盖的擦伤。下巴的口子应该有点儿大，胡景明倒是一点不担心自己的下巴，胡家村不大，今个儿也不是朱大夫出门的日子，一会儿就能解决了。只是血顺着他的指缝一直往下掉，可怜了他今天穿的新衣服了……

　　朱大夫在孩子们的拉扯下急匆匆赶到给胡景明明处理下巴上的伤，拿羊肠线缝了。走时特地告诫胡景明，小心点儿，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胡景明等朱大夫给自己缠纱布时才放开紧紧抓着胡锦安的手爪子，这姓朱的老头子面慈心善下手极狠，缝个线比之前开口子还疼！可怜的胡景安胳膊被胡景明的指甲抓出印子，却不好叫一声疼。

　　待回家换衣服时，胡景明却没有在衣服上看到血迹，如果不是头上包的严严实实的纱布和手上残留的干血块儿，他差点以为自己没摔那一跤，血染到衣服上是个问题，但自己溜这么多血不见了就是个更大的问题，胡景明明把换下来的衣服里里外外的看，除了衣摆上的泥土，他硬没有找到一点儿红褐色的痕迹。倒是胸口挂着铜镜上的蓝光饱满的像要滴落下来，胡景明把铜镜拿在手里看，蓝光果真滴落下来，缓缓落地，又一次形成了他的样子。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同，那个虚影在胡景明还没动作时就说话了，胡景明确认对方没有张嘴，话语却直接回响在了他的脑海中。

　　“我叫镜，从今天开始我们间的协约就成立了。”

　　“啥？？？”胡继明很不理解。

　　“我会待在你身边帮你做一些事，不过定期会从你那里收取一些精气，就像火焰和木材之间的关系。”

　　“那精气是什么？你拿了我怎么办”

　　“相当于是你活动的精力，我只会取很小一部分来维持活动。你和别人不一样，多吃多动就能补回来。”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离自己不到一尺，胡景明感觉有点不自在，他问镜，“没有影响你要拿就拿去好了，不过传说妖怪很厉害，你可以变个样子吗？”

　　对方束起的头发散落下来，五官微变，还是和胡景明有八分相似，却已然是一个精致好看的女孩。

　　好厉害，胡景明还打算说点什么房门却被敲了敲，有人推开房门进来，是李夫人。李夫人把胡景明拉过去，上下打量着自家儿子的伤势。胡景安跟在后面一副被说教了的样子。

　　镜呆在原地没有消失掉，胡景明头随着母亲的手换着角度，心中担心的却是镜会不会被母亲看到。

　　“只要不是我愿意，一般人看不见我。”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只要你有意愿和我交流我就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出口。”

　　胡景明看母亲和弟弟都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妖怪的意思，放了心。

　　李夫人怕多弄扯到了伤口松了手，严厉地对胡继明说：“明儿你行事不可再如此马虎！去书房抄家规三十遍。这是个教训，你得记住。晚些时候，我把从海边带回来的珍珠霜给你，你拆了纱布，每日涂一涂，别留下疤痕。”

　　胡景明摔的时候都没哭，这下眼泪就开始包着了，“娘~”

　　“你呀，捣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娘？一遍也没得少！”李夫人说到做到，“安儿你看着你哥，别让他偷懒。”

　　“是，母亲。”胡景安答了，冲他投来一个怜悯的眼神。他们家传下来这么多代，家规一遍就有不少字。

　　……

　　见到第二个妖怪则是在村口大榕树下的阴影里，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那年胡景明八岁，他第一次看见了红色的附着物，很淡，但确实是红色的。那是一个瘸腿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显得很矮小，全身上下瘦得只剩骨头腹部却出奇的大。

　　“别看她！”镜的声音显得急切，胡景明一个机灵把头扭了回来，可是已经晚了。

　　“她发现我们了，对不起。”镜轻声道歉，少女悦耳的声音让胡景明背后发寒。“我的能力是从灵魂入手创造幻境进行干扰，可他已经失去灵魂只剩本能了。”

　　“怎么办？”胡景明吓得够呛，刚刚他看清对方后脑勺处往里凹了一块，一股腐烂的臭味从那人身上传来。

　　“有我在她只能吓吓你，但是构不成什么实质危害。只是我阻止不了她干些什么，老鼠总会跟着食物走。”镜安慰他，“我会释放幻术尽量干扰她，尽力让她离开。”

　　镜说的没错，不过传言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胡家出了个怪物，他能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镜制造的幻境，没能阻止对方多久，老鼠的灵敏并不止于视觉，往往还有嗅觉和听力。

　　胡景明已经很努力地按照镜的方法去做了，却还会在看到某个阴暗的角落突然出现在了瘸腿老人时吓一跳，她在跟着自己，那个妖怪在跟着自己……

　　更糟糕的是这种干预还在逐渐升级，胡景明的书本全被啃烂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虫子开始围着他转，连他接触的食物都会在当天腐烂发出恶臭味。又或者在经过河边，山上被人冷不丁地推一把，或者脚下一绊。

　　这早已不是胡景明一个人能瞒下去的事情了，大伙开始害怕。在父母的要求下，伙伴们疏远了他，只有胡锦安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甚至在去私塾的路上开始等他。但胡景安却在为了救下山路上滚下坡去的他摔折了右手。朱大夫给胡景安接了回去，却告知今后可能会有一定影响，他也对胡景明的状况无能为力，摇摇头转身走了。

　　李夫人开始以泪洗面，从不信神怪的她请了众多道士来也见效不大，她感觉看无力极了，作为母亲她帮不了自己的儿子。

　　胡景明看着自己珍视的弟弟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独自逃开了。

　　每日每日，不幸和伤害跟着他一人便好，这并非不能忍受的，只是对于小小的他来讲太过压抑和痛苦，他拒绝了所有爱他的人，只留下镜待在他身边。

　　他蹲在后院的柳树下哭泣，无数次请求——

　　“帮我逃离吧……”

　　“我明白了。”

　　八月夏末，镜终于给了他回音。

　　胡景明自遇见那老妇人以来第一次主动沿着柳树的枝干爬到墙头。

　　后院墙外，一人墨发白衣立于翻飞的柳絮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传完。
有没有正文之后再说，不过时代肯定是架空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