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之城》魏田田

3、第 3 章

　　“姜部长，我中奖了，还是一等奖！”
　　一阵泼辣的女声传进门来，办公室里的宁果和其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只见五楼制作室的王冰主任走了进来，她胖胖的脸蛋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此时是早晨八点，距宁果六点将抢票活动正式启动刚刚过去两个小时。
　　“王姐，你这是人未到话先到啊，就像王熙凤出场一样，山摇地动！”姜奋和她开着玩笑。
　　“那是，早听说你们今天要上线个什么抢票活动嘛。我早上一起床就打开微信进去抢，没想到不但中了，还中的是一等奖，哈哈，我简直太开心了！”王主任笑得花枝乱颤。宁果敢说，这个笑容是他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王姐，你手气咋这么好呢？我们几个从六点多就开始摇奖，没一个人中啊，你这一出手就是一等奖，哎，人比人气死人啊！”旁边的吴勇说，一脸羡慕嫉妒的表情。
　　“哈哈，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对了，姜部长，你们这个活动好啊。往年咱们为了一张站票，都求爷爷告奶奶的把办法想尽了，还不一定能拿到。今年用你们这个功能，虽然是看运气，但是很公平啊，人心里舒坦！”王姐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谢谢王姐鼓励啊，这是对我们最好的肯定了！”姜奋充满感激地说。
　　“这功能谁做的？”王姐说着，用眼睛扫过他们，最后目光停在了宁果身上。
　　“哦，是宁果开发的。”姜奋似乎不情愿地说出了这句话，用手指了指宁果。
　　“我说呢，你们两个又不会搞技术。”王主任对宁果说，“宁果，看不出来啊，你去我们那儿拷视频时我没太在意，没想到是个大才子啊，我们传媒中心竟然也有搞软件开发的人了，真棒！”
　　“谢谢王主任，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宁果感激地说，心里像吃了蜜一样。
　　“别客气，我肯定关照。我最喜欢有才华的人了。人才多了，单位才兴旺啊。我走啦，不耽误你们了！”王主任拿着她的一等奖门票，哼着小曲，像孩子一样一扭一扭地走了，送她出门的宁果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莞尔。
　　进门来，宁果正想和姜奋、吴勇调侃两句王冰主任那可爱的样子，却发现他们都不再看他，自顾自的坐在位子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气氛有点冷，宁果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
　　“他们怎么了？我没说错话吧？”他心想。
　　这时吴勇说：“宁果，你打张表，把中奖的人登记一下，要核对手机号。”他语气冰冷、头也不抬地说。
　　“哦，知道了。”宁果轻轻地回到座位上，心里问自己：“是不是王主任夸我了，他们不高兴？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小气了。哦，算了，管那么多呢，先写个统计sql出来。”
　　由于前面开发时间紧，困难多，所以本应该写的对抽奖活动的统计监控后台程序来不及做，为了按时间段、中的几等奖、姓名、手机号来查看中奖信息，宁果必须得写一个统计用的sql语句，好让来领奖的人报给他手机号，他就能知道他是否中奖，也方便统计领奖的信息。
　　来外宣部办公室领奖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传媒中心的员工，还有楼上江汉公司的、华南开发局的，还有通过微信朋友圈看到活动并参与的外面的人。起初，姜奋还告诉大家到宁果那里领奖并登记，很快，进门的人看见宁果这里人最多，自然而然的就来到他身后等着，不再需要姜奋和吴勇告知。
　　大家在宁果背后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我中的二等奖，你呢？”
　　“我是三等奖，站票，你手气好啊！”
　　“我上班才听办公室人说有这个活动呢，就赶紧试了下手气，没想到我中了，他们没有中，哈哈！”
　　“我们那儿有好几个人中，我还得帮他们带领呢。”
　　“这个软件真棒啊，是不是这个宁果写的啊？”有个声音问。
　　“应该是的哦，你看他屏幕上那些东西，跟乱码一样。”有个声音回答。
　　“哇塞，好厉害。我们传媒中心的公众号也这么高大上了，一会我就让我爸妈他们都来摇奖，哈哈！”
　　……
　　宁果虽然手忙脚乱的查询中奖信息，在表上登记，可身后这些声音就像春天树林里的鸟儿们在歌唱，那动听的音符，不断的洗刷着他的灵魂，是那样的舒适动听。他整个人，就像在清晨时分躺在青草地上，享受着那温暖、美妙的日光浴一般。
　　虽然他是这个部门招聘的临时工，拿着一千块的月薪，没有合同，没有保障，随时可以走人。但是，他创作的作品，却能给身边这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带来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哪怕一个笑容，都是对他最好的肯定。仿佛之前无数的熬更守夜所消耗的巨大体力脑力，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让这里的领导认可，而是为了此时此刻这种只有他才懂的幸福。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他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却在这时使劲地提醒他，有些不对劲。他从成就感爆棚的状态中警醒过来，下意识地第一时间看了下他对面的吴勇——他一只手撑着头，手掌遮住了半边脸，依然在看着小说；因为背后有很多人，宁果可以大方地回头，从人缝里悄悄地看了一眼姜奋——他戴着耳机，阴沉着脸，没有写东西，不知在看着什么。
　　这个场景多么违背常理！办公室里有这么多传媒中心的同事，宁果因为是新人和大家都不熟，他们两个作为大家的老同事，更是这个部门的领导，这个时候理应在这里招呼大家，可他们没有。就那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领奖这件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突然间，这个办公室就像一个世界，他们俩在远离世界中心的孤岛上，而宁果，处在最热闹的地方，却已是最危险的地方。
　　到下午五点，单位该领奖的人都领得差不多了，宁果终于可以静静的待一会，喘口气。这时，沉默一天的姜奋说话了：
　　“吴勇，宁果，从今天的效果看，我们这个活动是相当成功的。但是，知名度就是在自己单位里，加上楼上楼下的公司、单位，这都是圈内人士，这样不够。我决定，咱们下班后去紫金花节主看台搭个台子，在那里举行现场摇奖，让在那边锻炼身体的老百姓们都参与进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也是增加粉丝的绝佳机会，你们觉得如何？”
　　“我没意见”吴勇用着他一贯的腔调回答。
　　“我也同意。但是有个问题，我需要随时监控咱们数据库里的奖品数量。因为咱们不是一次投放的，而且中奖概率也要根据用户参与度随时调整。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无线网？如果有网，我可以把咱们柜子里的那个笔记本带上，到时远程桌面登录咱们机房的服务器就行。要是没有，我可能就麻烦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啊。” 宁果虽然赞成这个提议，但还是实事求是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姜奋想了想决定道：“那边的无线网还在架设中，我们一起去，需要调整的时候，你再回单位来。另外，你把三等奖的概率调高，咱们保证现场的观众最次都能拿到站票。”

　　很快到了六点，他们带着印有“无限华南”二维码的易拉宝和手头所有的宣传彩页出发了。
　　来到紫金花节的主看台前，这里已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样子。随着紫金花节开幕式的日益临近，工作人员在这里对现场进行着紧张有序的布置，平日里就喜欢来这里锻炼身体的老百姓们，更是为了感受这种节日氛围，早早地聚集在这片广场上。地上到处都是舞台用的钢筋架，灯光设备用的电线，留给他们三个人的，就仅仅剩下一块刚好够摆一张小桌子的地方。能有个桌子就谢天谢地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并立即着手布置。
　　大大的易拉宝支了起来，上面的抽奖二字，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显眼。很快，有几位群众就被吸引了过来，盯着易拉宝看，却迟迟没有人咨询。
　　宁果一看这架势，就明白现在的人，大多以为立个牌子这种就是做广告，都对广告有着天生的抵触和反感。
　　“不能在这里干站着。”宁果迎上前去，来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位推着自行车的中年人面前，
　　“先生您好，我是华南传媒中心的，我们正在举行紫金花节抽奖得门票活动，您只要关注我们的公众号，进入抽奖页面，填写姓名和手机号，即可开始抽奖，您要不要试试呀？”
　　“哦？不会是骗人的吧？往年这门票拿钱都买不到，在你们这里可以抽到？”中年人明显地不相信他。
　　“是的，您看，这易拉宝上印的都是我们传媒中心的标识，这是官方活动，不会骗人的。您就来摇一次，试试看我们是不是骗人的。就耽误您几分钟，可以吗？”宁果真诚地对他说。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诚意，这位中年人终于答应试试。在宁果的指导下，他成功进入摇奖页面开始摇。
　　“嘿！中了中了！二等奖！”他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围观的群众，“你们看，真能摇上啊，不是骗人的！”
　　“那是，先生，我们是传媒中心的，怎么都不敢骗人啊，来，麻烦您到这里登记一下”宁果热情地招呼他。
　　他登记完，宁果把二等奖的票递给他，真诚地说：“谢谢您，麻烦您碰见亲戚朋友的话，也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搞活动啊，欢迎他们都来抽奖！”
　　“行嘞，小伙子，没问题！”中年人开心地推着车子离去，并不停地向不断聚集过来的人们说，“能中奖，是真的。”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群众沸腾了，瞬间把他们那个小桌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有带着小朋友的夫妇，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用着不是智能手机的人，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哎，你看，我这个抽奖按钮怎么点不了？”一个姑娘说。
　　“您需要填写姓名和手机号，然后就可以抽奖了。上面的规则里写着呢。”
　　“叔叔，我怎么扫不上这个二维码呀？”一个稚嫩的小姑娘说。
　　“小妹妹，你要离远一点，让这个框框能完全覆盖到这个二维码哦。”
　　“小伙子，我们这上了年纪的人，不怎么会用微信，你帮我们进一下行不？”一位老人说。
　　“好的，没问题”
　　“你好，我已经中了三等奖，但还可以摇，是不是还能继续中奖啊？”一位小伙子说。
　　“您好，每个微信号只能中一次奖。之所以设置可以继续摇，是为了不影响用户体验。”
　　……
　　两个多小时过去，一口水都没喝的宁果他们，嗓子哑了，说出的话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然而，随着一个一个奖品被抽中，现场的人们的荷尔蒙被持续点燃，热情越来越高涨，已容不得他们有半点懈怠。
　　这时，宁果感觉到有人在悄悄拉他的衣角，“小伙子，麻烦你借一步说话”，一位明显带着外地口音的男子在他身边说。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宁果艰难地挤出了人群，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几乎可以拧出水来。他感激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家三口。
　　“小伙子，我们是外地来的，专门赶来看紫金花节的，但是没有办法弄到票，好不容易你们这里能抽奖，而我们手气又太差，就是抽不到。你看，能不能把站票卖给我们三张，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啊”。
　　宁果能感受到他焦虑的心情，再一看他和妻子身边那可爱的小女孩眼中期待的眼神，他扭头望着桌上那些还未被领的票，突然就想直接答应他们。可是，他做不了主。就对他们说：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也非常感谢你们远道而来，专门来看我们传统的节日，但我只是个普通员工，请等一下，我去给领导申请。”
　　说着，他来到姜奋身边，对他耳语道：
　　“姜部长，那边有一家子外地来的客人，专门来看咱们的紫金花节。在这儿摇票，因为手气问题，就是摇不到。他们想买咱们三张站票，您看行不？”
　　“不行，不能坏了规矩。”姜奋脱口而出。
　　“灵活一点不行吗？咱们悄悄给他们不就行了？没人会知道呀！”宁果急了。
　　“就算票用不完，我们宁可扔了，也不能给他们。你想，他们对旁人一说，我们怎么办？”他不容宁果再说什么，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去，呼喊大家别挤。
　　宁果有些不甘心，说道：“我们给领导反映一下群众心声不行吗？毕竟这是老百姓的节日，我们应该关心他们的感受！”
　　站在桌子上的姜奋居高临下看着他，那眼神，仿佛他是大猩猩：“给领导反映，就你？”
　　看着他的眼神，宁果的心仿佛被刀子猛地戳了一下。他倏然记起自己的身份。是的，他是临时聘用，只有干活的份儿，哪有说话的资格。
　　宁果沮丧地来到这家人面前，抱歉地对他们说：
　　“对不起，我们有规则。我是真心想给你们票，可我没办法。”
　　“没事，小伙子，谢谢你了，给你添麻烦了！”
　　“你们再试试，概率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说不定一会就摇上了呢。”他不想让他们太失望。
　　“好的，你是个热心人，小伙子，你去忙吧，别操心我们了。”
　　“嗯。”
　　回到桌子旁，宁果有点麻木，看着人们还在为了这花花绿绿的门票疯狂摇着微信里的转盘，却开心不起来。
　　紫金花节，是华南市传统的节日，也是老百姓的节日。既然是老百姓的节日，为什么普通老百姓连看的资格都没有呢？弄个门票，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有坐最中间的，有坐两边的，最次是站在那里看的。如果没有这个抢票活动，普通人想拿到一张门票进来一睹这个传统节日的风采，难于上青天。那么，这还是传统的、老百姓的节日吗？似乎，早就变味了。
　　晚上九点多，数据库里三等奖不够了，宁果打车一溜烟回到传媒中心办公室里，补充库存，姜奋电话遥控着指挥他不时的修改概率。直到十点，他在电话里说：
　　“宁果，时间到，关闭活动！”
　　“好。”
　　随着jboss服务器的关闭，宁果高度集中的精神终于可以放松了。从接到任务到现在，没有出现任何bug，服务器从始至终没有因并发问题掉链子。这就是对他自己的工作最好的肯定了。
　　“宁果，你到现场来把这些易拉宝什么的拿回去，我们在这边等你。”姜奋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等宁果赶到，姜奋、吴勇，还有几个单位其他部门的员工一起在车旁正说说笑笑着，看他来了，姜奋指着地上那堆东西说：
　　“宁果，这些你拿回去，明早带到单位来。”
　　“我们去吃个饭，忙了一天，也该慰劳一下大家了。你早点回吧！”吴勇对宁果说。
　　说完这些话，他们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剩下宁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吴勇说的大家，不包括宁果。
　　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从中午到晚上都没顾上吃饭，现在才感到饿极了，有种虚脱感。宁果无奈地用胳膊夹着易拉宝，手里提着剩下的那些宣传单，迎着夏日里的晚风，一步一步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