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诺一亚

4、第三章

　　闻子石回到蒙馆，蹲在院门口等他的小哑巴立刻站起来。闻子石把冬衣递给他，小哑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愣着没有动。“怎么，你还挑剔吗？”闻子石皱眉问。

　　小哑巴摇摇头，又把厚衣服推回给他，扯了扯他单薄的袖口，又给闻子石看自己的衣服——那其实也是闻子石给他添置的秋衣，虽比不上棉衣厚，却比闻子石身上的厚上许多。闻子石一愣，继而感到好笑。“我有武功，并不畏寒。”闻子石把棉衣垒到小哑巴头顶，轻笑着进屋去了。

　　小哑巴抱着头顶的棉衣，赶紧跟了上去。

　　他今天炖了一只老母鸡，天已经冷起来了，猎物也不好抓，这还是用闻子石留下的铜板和乡亲买来的，加上秋日里囤起来的山蘑菇，熬得很是鲜美。闻子石万分满意，忍不住又扑棱起小哑巴的头顶，这一次小哑巴却是绕开，躲到一旁不让他扑了。闻子石哈哈大笑，扑上去把小哑巴抓回来。小哑巴憋屈的在闻子石膝盖中间团成一团，被他夹在怀里一通揉，满脸都是郁闷不甘。

　　“小屁孩，还不让揉了么？”闻子石扯着他脸颊教训，“既然是我的人了，自然我想揉就揉，想抱就抱的。”

　　小哑巴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就伸手把闻子石拦腰抱住，反而把闻子石吓了一跳，闻子石要想推他，低头就看见小哑巴得意洋洋的笑。

　　“我是说我想抱就抱，又不是说你。”闻子石推了推他，小哑巴这次倒是不再纠缠，乖乖便走开了。

　　第二日清晨，闻子石将小哑巴拎到蒙馆，指了张桌子让他跟着学认字。小哑巴挣扎不已，摇头晃脑的表示不要学，便叫闻子石弹了一脑门。“小小年纪，总要有一技之长，虽是哑人，却手脚不缺，难道你就要一辈子给我做饭吗？”说着就把小哑巴塞进桌椅里头，又把给他准备的笔墨拿出来，引得周围孩童一片羡慕。“可要好好学着，别浪费了我的纸墨。”闻子石声色俱厉。

　　小哑巴有苦难言。

　　从这天开始，小哑巴就正式和孩子们一起念起了书。或许因为本身年纪大就懂事许多，闻子石又偏心的教着，故而小哑巴学得飞快，临春节时已经能是模是样的默上半篇声律启蒙，字迹虽不漂亮，却也也工整规矩，闻子石十分满意，便说要带他上镇原县赶集购置年货以资奖励。

　　镇原县的人更多了，除了来泡温泉的外乡人，附近村子的居民也纷纷前来赶集，摩肩接踵攘来熙往。小哑巴紧紧捏着闻子石衣角，生怕自己走丢了一般，逗得闻子石哈哈大笑，说不若拿个长绳。套在小哑巴脖子上牵起来才好，又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弄丢他。
　　可话总不能说得太满，这厢闻子石夸下海口不到一刻钟，小哑巴就真不见了。盖因闻子石突然看到一只铜雀铃铛，做得栩栩如生十分精巧，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想买来送给小哑巴。闻子石往前走了两步，人潮拥挤，闻子石觉着衣角一空，再回头小哑巴已经不见了。闻子石四处张望不见他身影，这里又人声鼎沸，只怕叫喊怕也无用。思来想去，小哑巴也不是幼童，想来人伢子也看不上他，只有可能是他自己走丢了，可走丢了人这种事情，只能老老实实一处一处找去。

　　闻子石想了想，挤到书信先生旁边放下铜板，借他笔墨连着写了十好几张条子，上面大意就是叫小哑巴待在有条子的人身边等着，自己散集前还会回来这里找他。然后将条子分别给集会上的店家们，告诉他们要是见到一个四处找人的小哑巴就给他看纸条，然后留着他等自己回来，必有重谢。接着自己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这么一路找着去了。

　　镇原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么一找，就找到日头都昏了。闻子石回到集市收回条子，店家们纷纷安慰他说小哑巴吉人自有天相，也有劝他去报官的，闻子石苦笑，他不是不想报官，但小哑巴来路不明，报官怕也没什么用，反而更添麻烦。集市已经散开，街上人渐渐少了，闻子石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曾经他事事有人伺候，不必亲历亲为，这些年也孑然一身，凡尘俗世依然没有需要他记挂操劳的。以至于现如今他丢了一个人，找也找不到，寻也寻不着，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闻子石捏着为小哑巴买的铜雀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小哑巴来便来了，去便去了，又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人，自己这番作态又是做什么？可他心里就是涌出来难以言说的难受，好像有失望，也有难过，还有一点点怨恨，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怨恨什么。

　　他总是留不住人的，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离他而去？形影相吊，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不过一个杂役宠物，丢了就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按着自己胸口，觉得胀痛难挨。不禁“呵”了一声，带着内劲儿将浊气吐出来。他早已今日不同往昔，只那么一点点内息，也不过让他声响比常人大了些而已。

　　他这头刚弄出些响动，街另一头却也发出更大的响动。闻子石扭头去看，发现居然是他找了一日都没找到的小哑巴，循着动静儿看到了他，撒着欢儿的朝他奔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接就载进去他怀里了。闻子石黑着脸，扭着他耳朵把他拖出来骂他，骂他不跟紧了人，看着花花绿绿就迷了眼，又骂他丢了后也不知道回原地等，早晚要叫人拐跑，还骂他心野了不听话，是要气死自己的。
　　“说！你野哪里去了？”闻子石吼他，气得手都在抖。

　　小哑巴被吓得直哆嗦，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裹，一层一层打开给闻子石看——那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块砂糖糕，不是这种小地方常见的红糖饼子，而是皇城才有的，用白糖做出来的点心。

　　闻子石十分喜食甜食，平常却吃不太到什么好的点心，毕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人们能吃上肉喝上酒就够满足了，谁还在乎这些女儿家的点心，即便是他常去的最好的酒家，来来回回也不过就那两种点心罢了。因此闻子石完全没想到集市上是否会有外地脚夫带来的奇巧物。

　　小哑巴把糕点凑到闻子石鼻子前面，讨好的笑。

　　“别以为这就算了，我问你，买好了怎么不回来找我？”闻子石挺着不去拿那糕点，还板着脸教训小哑巴。

　　小哑巴“啊啊”了半天，着急得不行，突然蹲下在地上拿手写字：【人太多，挤不回来。】

　　“那你就不会叫上我一起去买嘛？”他还在吼。

　　【怕没了】小哑巴写完字，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看起来又害怕又委屈，就像是闻子石在欺负他一样。

　　闻子石真是要气死了。

　　“再没有下次。”他把小哑巴揪起来说，小哑巴忙点头，有拿着砂糖糕要递给他。“我自己来，手脏死了。”闻子石连手帕一起抢过来，却也不吃，在小哑巴期待的眼神里又小心的叠好放怀里。见小哑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闻子石心情又好了，摸出铜雀儿砸到小哑巴怀里说：“好生收着，要是弄丢，我就不要你了。”

　　小哑巴爱不释手，拿着来回磨蹭了半天，又想去牵闻子石衣角。闻子石躲开他，却又在小哑巴不解的视线中抓住了他的手。

　　“你也不能再弄丢了。”他颜笑晏晏，用另一只手勾小哑巴鼻尖，看着少年慢慢红了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