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几回秋》星落满河灯

9、这盛世终将如你所愿。

　　光着脚走进清冷空旷的大殿，皇后一身长发披落在身后，随着她的走动划出自然的弧度。

　　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跟这宫殿一般冷。她的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执剑。这把剑刚刚横在她的夫君、坐拥天下的帝王颈间，问出一个让她心碎的答案。

　　这就是帝王的真心，这就是名扬天下的忠臣的选择。想到这里她猛地拎起酒壶，仰起头喝完琼浆玉液，她恨恨将酒壶掷在地上，酒壶在地上摔成一堆碎片。

　　烈酒入喉，皇后只觉得满嘴心酸苦涩。她忽的挥剑，就这么踩着地上的碎片，舞了荡气回肠的一场剑。碎片将她赤裸的双脚划得皮开肉绽，每一步都拖出一个鲜红的血印，她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痴痴的笑着舞剑。

　　世人只知杨氏女姿容秀美，性情贞烈贤淑，堪为国母，却不知她想要的不过是携手天涯青丝白发。

　　这一场剑舞，没有观众。皇后五内俱焚，她不怕死，却放不下自己刚出世的孩子。世人皆说皇帝爱她至深，成亲多年无后也不肯低头纳妃延续血脉。人人艳羡的一场爱情故事，不过是个精心算计的笑话！

　　她身边唯一留下的忠仆甘夏跪在大殿的一边泪流满面，怀中抱着沉沉安睡的小太子。

　　几乎无人知晓皇后也精通剑术。这是她大哥私下里偷偷教她的。皇后还记得大哥说，这世道女子生活本就不易，若学上几招防身也好，至少被人欺负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她却空有一身剑术，不能真正报仇。

　　这盛世终将如你所愿。皇后躺倒在满地狼藉里，原本一身素白的衣服沾染了许多驳杂的痕迹。皇后偏头看向小太子的方向，甘夏拨开襁褓露出小太子熟睡的面孔给她看。皇后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嗽出了泪花。

　　那么剧烈的咳嗽，皇后却硬生生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醒自己的孩子。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很累，不想再动弹。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难受，她最终还是亲手将自己推上了绝路。

　　一个合格的皇帝不能有弱点，所以她必须除去。一个优秀的皇帝不能被臣子掣肘，所以杨家也必须除去。她是深明大义的，所以，必须要来牺牲自己，成全一个踏着杨家累累尸骨的太平盛世。

　　杨家百年清名竟是毁在他们手上了！这一场豪赌，究竟谁是赢家？

　　甘夏眼睁睁看着皇后死去。为什么呢？那样聪慧果敢的一个女子，竟也这只能般无助的让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守着荒凉的长乐殿，在这空荡荡的冷宫里含辛茹苦将小皇子教养长大，只是为了去问一问那狠心的帝王，你可曾后悔。

　　放弃她那么美好的主子，皇帝可曾有过半分犹豫？甘夏积劳成疾，忧思过度，没等到小皇子成年就撒手人寰。临走前死死握着小皇子的手，嘴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看着甘夏姑姑死不瞑目的模样，一直都懂事的小皇子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落下眼泪，从此以后，这寒冷的世间便只他自己一个走下去了。

　　皇帝登基的第五年，皇后生下皇帝嫡长子。这是皇帝第一个孩子，刚出生便被欣喜若狂的皇帝立为太子，普天同庆。小太子满月时，有大臣上疏弹劾丞相百十条罪状，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丞相与外族里外勾结，置边关百姓性命于不顾，一心谋夺权力。杨家悉数下了大牢，民众哗然，先是不信，种种证据被搜查出来后，天下震惊。

　　此次谋逆案牵连甚广，杨家百年世家，门生众多，若非当今圣上圣明，只诛贼首，其余从犯一概不究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血流成河。死里逃生的众人与民众一同大呼圣上贤明，皇帝名声水涨船高。随着皇后的暴毙，此事尘埃落定。杨家被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所有与杨家有旧之人一概绝口不提前尘往事。

　　此后皇帝拉拢打压提拔施展一连串手段后，将整个朝堂牢牢握在手中，除了戍守边关正与叩边敌军对峙的杨家军。不等朝中大臣吵出结果要不要将杨小将军押送回京受审，杨家唯一因戍守边关未曾牵连在内的杨小将军带着杨家死忠将士与前来进犯的二十万外族大军死战，此一役，杨家军全军覆没，将来犯敌军留在了边境。外族经此一役伤筋动骨，十年之内再无进犯之力。

　　站在城楼上，身着朝服的皇帝志得意满，望着城楼下山呼万岁的百姓们，他缓缓举起手向百姓们致意。压抑多年的郁气一朝散尽，他只余满心的壮志雄心。再回首，才发现最想说给她听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究竟放弃了什么，那一刻，依旧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