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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头颅 ...

  •   魏公章长胥居王城间城之中,章听鼓回宫时六个无常奴正在庭院里啖食生肉,残渣和鲜血撒了一地。
      她略一皱眉,便直接甩下马鞭进了内院,守门的宿卫军也不敢拦她。
      太师魏公常居千机殿,那里也是处理朝政文牍的地方,寻常章听鼓也不允许靠近。
      今日却见王氏的婢女站在了殿外,显然是王氏在里面。
      章听鼓面色不善,却没有贸贸然闯过去,心知这定然是经由父亲章长胥应允的。
      她抿着嘴站在殿前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心有不甘,却不发一言。
      时间过了很久,那木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站在日头下的章听鼓有些急躁起来,向前踱了两步,又退回去。
      手执铜戟的武士是一直跟在章长胥身边的亲卫,就是面对朝中大员也同样不假辞色,此刻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对她视而不见。
      章听鼓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亲卫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缓缓朝前走了半步。
      亲卫“噌”一声转过头来,落戟拦住她。
      章听鼓面色难堪,想要进进不得,退,又不甘心。
      这时候,千机殿的门忽然开了。
      王氏从门里走出来,她的目光略过章听鼓看向外面仿佛白色的日头,忽然惨笑着喊了一声:“夫君……”直接摔在了地上。
      章听鼓脸色大变,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要上前,却被章长胥的亲卫拦住。
      “夫人……”
      唯一的婢女没能将王氏搀扶起来,又是着急又是慌乱。
      便听得一个低缓却不容人忽视的嗓音从殿内传出来——
      “送王氏回去。”
      那是太师魏公章长胥的声音。
      原本两个拦住章听鼓的亲卫立刻收了兵器,左右一扶,将昏倒在地上的王氏抬了起来,朝内院走去。
      此刻千机殿前只剩下章听鼓一人,而那对她紧闭的木门仅咫尺之遥。
      章听鼓犹豫了再三,轻缓地走到殿前。
      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紧闭的门后忽然传出魏公章长胥凌厉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
      章听鼓一颤,难掩慌乱地回答:“父亲,是我,听鼓。”
      章听鼓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前,一动不敢再动。
      过了一会儿,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越部服饰的男子言笑晏晏地看向她:“姑娘。”
      作为太师魏公的嫡女,章听鼓当然也有自己的封地,只是一来她从未去过那里,而来也尚未出嫁,大多还是称她为“姑娘”。
      “药师。”章听鼓脸色略白地看着越部服饰的男子,“哥哥他……”
      “魏公让进来说话。”被称作药师的越部男子让开半身。
      章听鼓迈着小步走进内殿,殿门在他身后被合拢,只有很少的光线透进来,宏伟空阔的大殿里只剩下寂静和黑暗。
      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朝上方的生父看一眼。
      若说哥哥章芝亦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那么父亲章长胥就是最叫她害怕的人。
      这种害怕似乎是与生俱来、众生平等的,仿佛日月东升西落一般的理所应当,没有什么人能够例外。
      “听鼓。”
      那低缓却可怕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
      “是……父亲。”
      “帝畿内像你这么大的女儿不成婚也都已经定亲了。”
      平缓、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却让章听鼓内心猛然敲响了警钟,她低着头勉强笑道:
      “可是……女儿还想再多陪父亲两年。”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抗拒,换做平常,章听鼓绝没有这样的勇气在自己父亲面前说完完整了三句话。
      黑暗的大殿内安静到了极点,原本站在旁边的越部药师仿佛也消失了一般,只剩下章听鼓一个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九级玉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片带着金缕的玄云缎下摆落在章听鼓的视线里,她放在袖子里的指甲已经深深扣进了皮肉里。
      “你哥哥与王氏成婚一年却没有子嗣是最大的遗憾。”魏公呼出的气息在安静昏暗的厅堂内显得清晰而绵长,“我刚刚已与你嫂嫂说了,让她在大与诸贵姓中替你物色合适的人选。”
      章听鼓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白,仿佛被黑暗中伸出来的手猛地揪住头皮,惊恐慌乱地跪在了地上:
      “不——父亲,不要让那个女人来决定我的婚事!哥哥还没回来,哥哥才不会让她随便把我嫁出去,她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
      “章听鼓。”
      低沉而缓慢的三个字,却仿佛陡然掐住了章听鼓的喉咙,让她本想吐出的话语都戛然而止。
      章听鼓睁大眼睛,惶惶不安地看着冰冷、光亮如镜的黑曜石地面,支撑住身体的手掌蜷曲成爪状,依然不断颤抖着。
      “还想见见你的哥哥芝亦吗?”
      章听鼓猛然抬起头,却只看到黑暗中一抹华服的背影。
      “好好记住他,这最后一眼。”
      巨大的惶恐和不安从心底蔓延开,章听鼓睁眼看着那穿着越部服饰的药师抱着一个巨大的木匣子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她下意识抗拒着,后退着,却无法阻挡那个暗红色的匣子不断逼近。
      “姑娘,看看公子吧。”药师将暗红色的匣子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安静的殿内发出“卡塔”一声清晰的脆响。
      “不要忘了他。”
      那匣子木质光亮润泽,仿佛一件玉器,缝隙许是用榫卯拼合的,紧密得看不出差错,只是开启的暗扣上却沾了一抹红色,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人看得手脚冰冷,惶惶不安。
      “不……”
      章听鼓痛苦地向后扭开身躯,目光却无法从木匣子上移开半分。
      药师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方的章长胥,慢慢抓住暗扣,将木匣子一点一点推开——
      “不……”
      章听鼓看着匣子里的东西慢慢露出来。
      先是一滩暗红色的污迹,像大漆一样覆在木质上,然后是一团干枯的黑色毛发,仿佛活物般拥挤着从狭小的空间里滚落出来,露出被遮挡的部分。
      当匣子内那物的真容彻底呈现于昏暗的光线之下,章听鼓再忍不住,尖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药师垂下眼帘:“魏公,节哀。”
      昏暗的厅室内静默得犹如一滩墨汁,黏腻、沉重而黑暗。
      药师跪坐在满是碎片的地面上,章听鼓昏倒在一旁,珠帘后面的魏公章长胥静默着,过了许久才听到那银丝联羽纹的黑鲛绡纱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药师低垂着头颅默不作声,听得太师魏公忽然说道:
      “西野如何了?”
      西野,处中原北夷之界,本是抵御北夷的屏障,也是汉夷各族混杂之地,名义上受西野大将军袁世冲管辖。
      药师的目光却对上木匣中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的章芝亦:
      “此刻动手恐怕多有不利。”
      魏公站在九重台阶之上,深色暗纹的衣摆被一股忽入的冷风扬起巨大的弧度,仿佛张开一双可怕的羽翼:
      “逃回来的那些兵丁工匠一个都不必留下。”
      “喏。”
      药师垂首整理好安置章氏大公子芝亦头颅的木匣,然后伸手扶起昏死多时的章听鼓。
      然而,当他触及章听鼓脉搏的时候,陡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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