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良缘》十里青柏

3、敌友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眼已快满一月，赵敏终日地在山上跑，峨眉弟子也从一开始的仇视转为漠然，就连周芷若也在与她闲聊时说得更多了。
　　这日，赵敏正躺在竹林间亲手扯来的网床上，忽见静玄与两三位女弟子也在附近，便凑上去问了个好。静玄的态度要比一众同门温和许多，见是她来了，便点头应下：“赵姑娘。”
　　“不知师姊们前来是要作甚么？”赵敏跟着她们一路上攀，越走竹林便越密。
　　“山上的竹子有不少是秋日生笋，趁着时令便挖来带回派中。”静玄解释道，“掌门初入峨眉时就爱吃笋，不知如今是否依旧。”
　　赵敏听罢，便自告奋勇同去帮忙：“我本也无事可做，随你们一起去挖还能早些回去。”
　　忙活了一番，赵敏踌躇半晌，想到灵蛇岛上的那顿饭仍心有余悸，最终还是放弃了亲自掌勺，改为亲自端汤。
　　一路小心将晚膳端至周芷若房门前，赵敏才忆起自己与她已数日不见。
　　房门忽然开了。
　　“你……”赵敏话音未落，周芷若便接过了她手中食盘，折身摆在桌上。
　　二人各自拿筷，不过吃了几口，赵敏便按耐不住要求证静玄的话：“听静玄师姊说，周姊姊幼时喜食竹笋，今日的菜和汤可还合胃口么？”
　　周芷若咽下口中饭菜，点了点头道：“味道甚好，想来不是郡主娘娘亲自下厨。”
　　赵敏脸上很挂不住，于是周芷若放过了这个话题。
　　吃到一半，赵敏慢慢地停了筷，支着手看起周芷若来，直看得她浑身发麻：“你盯着我做甚么。”
　　“我——”赵敏顿了顿，没有说自己是想起了张无忌，“我是在想，周姊姊美若天仙，这世间该有多少儿郎拜在你的石榴裙下。”
　　周芷若扯了扯嘴角：“郡主当真折煞人也。你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寄居敌前还能戏谑于敌，我真的很佩服。”
　　“你算不得甚么‘敌’。我要留下，不过是自己心有不甘。”赵敏直起身来，正色道：“张无忌的事放在一边，我从未将你视作敌手。纵使要提他，我也从没有过。”
　　从前没有，如今更不会有。
　　良久，周芷若忽而笑了，“赵姑娘气量不小，芷若比不上。”
　　“你当我是敌？”赵敏读出她话中深意，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周芷若闻言，转头望向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或许有过罢……如今却是算不得了。”
　　二人一时无言。
　　在过去一月中，她们若在一处用膳，赵敏大多会不停嘴地说上许久，周芷若却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极少出言。今日这番话后，赵敏失了说话的兴致，倒是周芷若先开了口。
　　“从前我在汉水随父亲捕鱼为生，每到出笋时节，他总会特地上山挖笋。下了山往往天都黑了，我在船上点了灯等他回来，常常等得我已经睡着他才上船。一开始，我爹还总爱骗我说甚么也没带回来，就在我开始难过的时候，他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筐竹笋。第二天，饭桌上就只有竹笋，笋汤笋片笋丁，偶尔还能有尾鱼，却总也吃不腻。”
　　周芷若面上难得带着笑意温言诉说，赵敏听着，总觉得眼前就是那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周芷若，会很开心地笑，也会哭鼻子，会向爹撒娇，会用软糯的声音说着“竹笋味道甚好”……
　　于是她也笑了，同周芷若聊自己的童年。
　　马背上的儿女似乎骨血中都融进了先祖驰骋草原的豪迈，作为汝阳王之女的赵敏衣食无忧地度过了整个少年时光。她在草原上驯服野马，一次次开弓搭箭，同蒙古勇士学摔跤，每日有酒有肉，惬意非常。再大些，她随父亲来了大都，照旧修文习武，直到圣上为她封号“绍敏”，她便正式成了大元郡主，成了中原武林闻名的妖女。
　　对于赵敏来说，周芷若的童年是她所无法想象的。同样是心底柔软的女儿家，她成长得顺风顺水，骄傲耀眼，周芷若却在双亲皆失后寄居在峨眉度日。灭绝身为师父，对她的严厉已不在话下，更遑论如丁敏君等人对她的多般刁难。
　　不知多久前埋下的心疼生了根，如今已然发芽。她忽而想要抱一下周芷若，这个想法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赵姑娘用完膳的话，可以回房歇息，碗筷我唤弟子端走便是。”周芷若说罢便端起食盘向外走去，不多时便推门回来，孰料还未进屋便被人轻轻抱住。周芷若心中大惊，一时竟也忘了去挣。
　　“善恶无需分得太清，也莫要同从前一般，日日只知重担在肩——”赵敏埋头道，“放开些罢，总会有人能听你说尽一切的……芷若。”
　　周芷若身体一僵，要去挡开她双臂的手从半空中放下，半晌才出声：“嗯。”
　　山中忽而风起，云开雾散，只见朗月当空。

　　又是几天过去，赵敏不知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错觉，近来的饭菜似乎比之前更丰盛了些，虽然总体也只是更容易下咽，总归比没有强。
　　直到有一日，她在晚膳中看到了肉菜，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后便敲响了周芷若的房门。
　　“怎么？”屋外风寒，周芷若只好先让她进来，“弟子该是刚把晚膳给你送去，不合胃口么？”
　　赵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发问：“你说实话，那只鸡是不是被你做成菜给我吃了。”
　　话音落下，周芷若的脸色一黑。
　　“我当初只是一说，并不是真的想加害于它。来峨眉这么久，我已经习惯它打鸣了，你也说过万物皆有灵性，佛前杀生是不是不太好……”赵敏越说越觉得周身发冷，终于闭上嘴不敢说了。周芷若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倒也没赶她，只道：“那是弟子从山下买来的鸡，你若不吃，我让弟子端来我房里。”
　　说着她便要唤弟子过来，赵敏一把将她按在座上，赔笑道：“芷若，是我曲解了你的好意，我认错！我现在就回去！”
　　迈出半步，她的手腕便被周芷若抓住；见她不解地回头，周芷若便连忙松开，将手边的信封挪到她面前：“先别急着走，你的信，自己拿回去看。”
　　赵敏从她的神色中读出，来信之人必定不为她所喜。
　　不为她所喜，又给自己来信，那就该是张无忌了。
　　将信收入怀中，赵敏出了门，不久又折了回来，引得周芷若发问：“你做甚么？”
　　“托你的小弟子为我搬东西啊——”赵敏笑着落座，“我就不回去吃了，一个人还冷清。”
　　周芷若轻轻叹了口气，倒也默许了她留下。
　　“天冷起来了，不知你们吃不吃火锅的？”赵敏一边吃着，嘴里依旧停不下，“我从前在大都，每年秋冬都是靠火锅度日。”
　　“蜀中自然少不了火锅，只是川渝之地口味较重，不知你能否受住。”周芷若顿了半晌，复又开口道：“若是想要一试——冬日寒凉，吃些倒也暖身。”
　　饭毕，赵敏哼着小曲回了自己房中，呆了片刻才想起那封信。摸出来打开，略略一扫，赵敏不由生出些复杂的心绪来。
　　“他要来了……”赵敏摇了摇头，笑中带苦。吹熄了灯火，她辗转反侧，一夜之间眼前或是张无忌，一会儿摇身一变竟又成了周芷若；两相交替，前尘旧事一一涌上心头，直到三更时分才堪堪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