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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桃花逝水,十年生死茫茫 ...

  •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娘亲“晟儿,晟儿”的呼唤他,娘是温婉的女子,口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那年她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与爹爹琴瑟和谐,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即便已经过去十年,他仍记得,娘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一双秋水剪瞳盈盈全是笑意,最是温柔动人。

      小时候每次练完功,他都央着母亲要喝桃花蜜酿,母亲总是笑眯眯的从庭院的桃树下,挖出埋藏了半年的坛子,一开封,空气里顿时飘逸着醇厚的芳香,但母亲总不让他多喝,只给他一小杯,余的说是要做酒酿丸子。桃花蜜酿的味道他至今也没有忘记,浅浅的粉色液体,清冽透明,沁凉爽滑,甜丝丝的,稍微有酒的香气,每次他偷偷的求着娘要喝,都是背着爹的,怕爹知道了责罚。不过,爹爹喝桃花蜜酿的时候也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拉着娘,坐在桃树底下,他们也是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娘说,太美好的东西是不能一次享用完的,虽然蜜酿不是酒,一次喝的太多,也是要醉的。

      那天,他逃了早晨剑术的课业,准备偷跑到后山去捉蚱蜢来玩儿,才走到后院庭廊,就看到娘亲坐在后院庭中,手里是一方锦缎刺绣,他知道,娘是在给他绣冬天袍子上面的花纹,他是娘唯一最爱的儿子,她此刻眼角嘴边,全是安详的幸福。院子里飘散着淡香,那香气是娘头发上面的,很舒服的味道。

      天气极好,即便是隆冬,阳光也十分充盈,照耀着庭院里的几片枯黄的叶子,金灿灿的很是美丽。他没有惊动娘,绕了旁边的小路一路小跑上了后山。后来又贪玩,在山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直到晚饭时分才匆忙赶回去。一路上尽在担心爹爹责罚,平日里爹爹很是严厉,不苟言笑,想到今天自己逃了一整天的学,不知道爹爹会怎样暴怒,心里直打突。还没有到家,就看到了漫天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听到寨中传来哭喊的声音,撕心裂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害怕极了。

      悄悄绕到前门,只一眼,便看到了此生再也不能忘的场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倒在门口的,是小三子和他娘,本来去捉蚱蜢就是要和小三子的蚱蜢比赛的,可如今。。。 。。。小小的沐晟难过极了,但他紧紧的捂住嘴,他不能喊,也不能哭,他不能惊动那个站在庭院中狂笑的男人,他脸上沾满了鲜血,那都是平日里他朝夕相处的人的血,有厨房的沈大娘,有母亲的贴身婢女含翠,有门哨的小哥,满地的血红的诡异,红的狰狞,铺天盖地向他压来,压得他不能喘气。他远远的张望,期盼着,不要看见自己的爹娘,期盼着,双亲已经逃了出去。

      火势越来越旺,已经蔓延到四周的树林,火舌窜的老高,几乎要烧到小沐晟藏身的地方,他的脚已经被灼热的土地烧得无法立足,只能悄悄向更高处躲去。听到寨子里的哭喊声渐渐变得悄不可闻,天地间只剩下火焰烤炙木材的劈啪声,和那个男人残忍的狂笑。

      大火直烧了两天两夜才渐渐熄灭,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早已带着他的人撤走,曾经盛极一时的沐家寨烧为白地。小沐晟再次走进家园,鼻中传来尸体混合着木材散发出焦臭的气息,熏得他作呕,他在残垣断壁间寻找着,他希望,不要让他看见爹娘,爹娘一定还活着。渐渐寻到原本是后院的地方,他本不该看见,可还是看见了,一对紧搂在一起的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娇小一些的手中还紧攥着一根绣花针。
      风悄悄的吹过树梢,烧焦的桃树枝一下子就折断,发出脆响。

      小沐晟呆呆的跪下,半晌,才开口:“爹,娘,晟儿回来了。”
      “爹爹,晟儿今天逃课了,请爹爹责罚晟儿。”
      乌鸦落在身旁,发出粗哑的叫声,苍凉的叫声在空旷的地面上回荡,没有回应,只有苍鹰一直盘旋在上空,等待着到口的美食。
      “娘,爹爹生气了,您帮晟儿劝劝爹爹啊。娘,晟儿保证以后听话,不会再惹爹爹生气了,娘。。。 。。。”他的小手抚上娘亲的脸颊,“娘,娘。。。 。。。”触手一片僵硬粗糙,这不会是娘亲的脸颊,娘的脸颊是温软滑嫩的,不会变成这样。几滴冰凉的泪没有预兆的滑落,“娘。。。爹爹。。。 。。。晟儿回来了,你们不要丢下晟儿啊。。。”长得这么大,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周围是一片死寂。只有头顶盘旋的秃鹰,虎视眈眈。

      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眼眶,他无法控制,爹爹曾经训斥过他,男儿流血不流泪,他拼命想忍住,可是眼泪是不听话的。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明天一早,娘亲就会来叫他起床。

      眼前越来越模糊,世界一片血红,呼吸里全部是血腥的味道,头痛的像要裂开,他努力的想要看清爹娘最后的样子,可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世界转为漆黑。

      这一切,一定只是场梦吧。不然,为什么在梦里还能闻到娘头发上的香气?一定,一睁眼,娘亲就在眼前。
      眼前的光线好刺眼,白晃晃的。

      “晟儿,晟儿快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喽。”是娘的声音,娘没有死,真的是一场噩梦。睁开眼来,是娘亲用她白皙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来自娘头发上面的香气,温馨舒服,特别好闻。“娘,晟儿昨夜做了个噩梦,梦到你和爹爹都离开晟儿了。”他摩挲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爹娘怎么会离开呢,晟儿乖乖的练功,别再惹爹生气,娘一辈子都在晟儿身边。”

      “真的?”
      “傻孩子,娘怎么会骗你。”她怜爱的摸着儿子的小脸。
      “晟儿长大以后,要当个和爹一样的英雄。”小沐晟坐起来,挺起小胸膛。
      “我们晟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大英雄,到时候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要爱上你呢。”娘亲抿嘴轻笑,嘴边全是幸福,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盈盈的目光中满溢着慈爱。

      幸福就是这样,总是失而复得以后才倍加珍贵,沐晟此时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双亲健在的幸福,开心的直想要大声欢呼。窗边,阳光明媚,杜鹃花也开了。爹爹养的那只画眉在笼子里快乐的唱歌,早晨起来,看到爹爹在院子里练功,挺拔的身影,清矍的面庞,看到他冲他挥手:“晟儿,又睡懒觉了?快来练功!”沐晟最讨厌的就是扎马步,可爹爹偏偏每天清晨都要拉他扎上个把时辰,苦不堪言。不过,看到爹爹严厉的面孔,心里还是高兴的。

      “晟儿,看你练功一头汗的,中午娘给你做蛋炒虾仁好不好?”娘亲掏出绢帕给儿子擦着汗。
      “娘子,你又惯着他了。”爹爹在一旁皱眉。
      “你还说,大日头底下的,把儿子晒坏了怎么办。”娘不满的看着爹。
      “慈母多败儿,我也是为他好。”
      “孩子冬天才生过一场大病,还没全好呢,你这么折腾他,再给弄病了,看你拿什么赔我。”
      “好好好,我不管了。”爹爹无奈的坐在一边喝起茶来。娘子一贯温柔,只是护起儿子来还是不饶人的。
      沐家寨还在,爹娘都在眼前,真好。庭院楼阁,花草鸟虫,熟悉的一切都还在,他不是孤独的一人,真好。
      幸福,不过如此了吧。
      娘亲的绢帕轻柔的抹却头的汗珠,但是天为什么越来越热?眼前白晃晃的,脑子里像炸开一记响雷,头痛欲裂,大汗淋漓,仿佛一只手在大力的扯动他的每一根神经,痛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世界再度恢复寂静,悄无声息。娘亲身上的淡香也闻不见了。只有脑中无尽的疼痛撕扯着他。

      谁能告诉我,到底梦境是什么?
      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陌生的屋子,朴素但不简陋。床边是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正关心的看着他。“好些了么?”
      见沐晟不答,安慰的笑了笑,“你自然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你叫沐晟。你放心,我是你爹的同门师兄夏伯温,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小沐晟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半响才艰涩的开口:“我爹娘呢?”
      “他们死了,沐家寨已经没有了。晟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还是要活下去,知道么?”
      原来,刚才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梦境 。娘亲的气味,娘亲的笑颜,爹爹的严厉,院子里的画眉鸟,花园里的杜鹃花,都只是虚幻。可梦境总是美的那样真实,那样残酷,美的让人不愿意醒过来。是啊,爹娘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要活下去,艰难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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