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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你一诺 ...

  •   1、
      我刚念高中的时候,姐姐正在读大学。那时我正迷古典小说,刚好姐姐放假回家,我就向她讨《红楼梦》来看。
      姐姐的房间布置得干净整洁,墙上贴着蓝底白碎花的壁纸,阳光透过印着薰衣草的窗帘照在光滑的釉质瓷砖地板上,映得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蓝色。姐姐穿着连衣裙安静地坐在桌前,睫毛上有光在跃动,像海底的人鱼公主。
      “姐,《红楼梦》借我看。”我走到她身边,看见她床头那张超大的柯南海报上写着: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向伟大的“挂科难”神灵起誓,承诺终身有效。如若反悔,甘受惩罚。
      是很潇洒的字迹。
      她抬起头来笑着说:“你才多大,看得懂吗?”
      “怎么看不懂?你就是不想借呗。”我撇撇嘴,“某人有了那谁就那啥了。”
      “小祖宗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给你你可别把书弄烂了。”她站起身拿了来,递给我。她的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那么好看,让我恍惚觉得她的眼睛里住着个游吟的诗人,在月光下的沙滩上轻轻地吟唱。
      这不是传说的恋爱中的女孩子么?
      那本《红楼梦》包着缠枝牵牛花纹样的书皮,打开后有一股清香,甜甜的味道。
      2、
      高中那会儿,我摊上了一个为人严肃、想法却总是与众不同的班主任。为了防止早恋,他竟然把男女生的位置完全分开。男生的座位在教室的后一半,女生在前一半。实行了半个学期后,终于在全班的反对声中废止。但他只答应让男女生座位分行岔开。就是说,还是不让男女生同桌。
      革命最终胜利是在高二下学期,老班终于在一次班会上公布了个座位表,大部分都是男女搭配。并且他允诺以后换座位的事情,只要换的两人以及周围同学都同意,他绝不插手。
      一定是受了哪路神仙的指引,老班终于开了窍。
      那天的班会我来得有点晚,同学们都已经找好了座位。老班在上面讲话,大致是说为了纪念今天这个日子和伟大的民主,每人写一篇英语作文第二天交。新同桌是个男生,我走到他跟前坐下时,心里一阵紧张。
      天哪,我已经好几年没和男生同桌了,而现在坐得这么近!
      同桌并没有注意到我。桌上只摆着一张草稿纸,他正握着0.5mm的黑色签字笔唰唰唰写得飞快。他的黑色短发今天刚洗过,蓬蓬松松的。
      要不要打声招呼呢?我想。我的小心脏跳得更快了。
      他是高二文理分科从别班转过来的年级数学王子,数学成绩一直名列第一。记得班上同学都叫他安然,可他姓什么来着?
      这真的不怪我。我本来就话少,老班又在男女同桌的问题上专/制了如此长时间,跟我说过话的男生就更屈指可数了。那些处事低调些的男生,被我忘了名字都是常事。
      “那个谁……”他终于抬起头来扶了扶黑框眼镜,给了我一个很暖的微笑,“老班找我谈话,说我理科成绩很好,但语文和英语太差,让我多向你这个尖子生请教。所以,以后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了。”他和人自来熟,说话的语气轻松活泼,不会太庄重也不会聒噪。
      “哦……”我应了声。心里想着:如果我现在问他姓什么,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谁知他突然补了句:“哎,你是叫什么诺?”
      噗……好吧,扯平了。
      “徐一诺。”我回答说。
      3、
      郑安然果然偏科很严重,语文和英语课上都在写理科作业。他的桌上永远只有一张稿纸和一支笔,纸写满了就换一张,笔芯用完就换一支。
      “哎,老班的课你都不要看书的吗?”看他又在英语课上写得认真,我忍不住问。
      他并不理我,只拿出数学题集把算好的答案填上去,然后把题集塞回桌内又接着算下一题。
      我深吸一口气,从他的桌肚子里掏出英语书放到他桌上。他的东西都收拾得很整齐,英语和语文课本一般在一摞书的最底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
      “没地方放。”他头也不抬地把书推到了我的桌上。大概因为我太造次,他应该是生气了。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老班突然往这边走过来。郑安然大概是感觉到了,忽然又一把抢过那本英语书,在桌上摊开来。他随便翻开了一页,埋头在课文里漫无目的地画下划线。我竟觉得他那慌乱的样子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
      老班拿书敲了他的头,并用眼神郑重地嘱咐了我。
      后来每次英语或语文课,我都会提前给他拿出书来。刚开始他会放回去,有恃无恐的我当然会再拿出来,顺便威胁威胁他。反复多次后,他终于放弃了反抗。
      他总是会很快地糊弄完这两科的作业,然后做他的数理化去。
      有一次,我拿他的语文试卷看,他红着脸不给。我自然有办法抢过来的。他那种男生,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对女生动手动脚的。我抢过来后,他是绝对抢不回去的。
      我发现他的作文和古文阅读都还可以的,就夸了夸他。他听了就忍不住抱怨古文翻译太难,然后破天荒地问起我有关古文的问题来。
      我受宠若惊,便讲得很详细,具体到每个字的意思,甚至是“以”这个字的多种用法。大概是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问完后自己研究了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大段翻译。
      “你果然是高手!我忽然就对文科有动力有信心了。”他啧啧两声,又用笔扣扣桌子以示强调。
      他不知道的是,我开始对他那种认真的样子有些着迷。转过头我便能看见他轮廓清晰的侧脸,背景是窗外秋天里明媚的阳光。
      之后他又开始练英语作文了,还被冰块脸的老班夸奖“第一次写出了不broken的English”。
      郑安然他夸过我勤奋,还说什么勤奋的姑娘最好看了。确实我每一门的成绩都很不错,但我亲身感受着其中的辛苦。因为我现在的成绩完全得于慢鸟先飞,它让我时刻有着危机感,那就是哪一天我不努力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可对于郑安然,我总觉得,只要他去做,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所以,这是我始终仰望、遥不可及的一种状态。尽管他偏科,尽管他成绩的排名在我的后面。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都是暂时的。他迟早要赶超我的。
      4、
      郑安然总是穿一身灰黑色,然后搭配一双白球鞋。他的球鞋总是干干净净的,和桌子里整齐的书一样,看着让人清爽。白球鞋时常会抓住我的眼球,让我在自习时偷偷往桌子下瞧两眼,然后失神微笑。
      我们那个奇怪的老班,是年级所有班主任里唯一一个支持体育课的。他从被请假、被有事的命运里拯救出了我们的体育老师。
      体育课上,女生们通常运动半节课,剩下的时间要么去自习,要么看男生们打篮球。我对篮球不怎么感兴趣,往往是回去自习的那一拨。而和郑安然做了同桌后,去看他打乒乓球渐渐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我总是一个人。尤其在选择篮球还是乒乓球这种的现象级问题上,我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女伴。
      乒乓球室里没有啦啦队,室内只回响着乒乒乓乓清脆的声音,像钢琴欢快的音符。我看着球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看球在桌子上方翻转腾挪,弹跳得很欢脱。
      和他一起的男生们注意到我,会在球飞来时一时紧张打偏了。而郑安然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待它靠近时一拍子抽飞回去。当然,这是因为我一直选择在他身后的看台上坐着,他应该注意不到我。我就这样一直静静看他的白球鞋在轻飞的灰尘里时快时慢地跳跃,像欣赏一场童话里的舞蹈。他偶尔间的爽朗笑声,也会让我莫名感到愉快。
      这让我有些恍惚,我是喜欢白球鞋呢?还是他?
      有一天,他对我说:“一诺,我参加了今年学校的乒乓球赛,你到时候要去看我比赛哦。”
      “你干嘛特地邀请我?我为什么要去?”我一紧张便脱口而出。
      “那就要问你为什么每周都要看我……们打乒乓球啦。”他偏过头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5、
      班上忽然就传起了风言风语。
      当然,在班级的江湖里,八卦是从来没有断过的。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和同学们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八卦从来不会缠上我,而缠不缠上别人我也向来不在乎。
      可这次是郑安然。八卦的对象是学校乒乓球训练时的队友——我们班一个叫储双双的女孩。
      流言不过是说两人最近过于亲密,可听到时,我还是有些慌乱。我拿出刚发的数学试卷,看着最后一道题,越看越是沮丧。努力了这么久,数学还是老样子,就像抛物线的顶点,想再上去一点那么难。只是想在他说“这次数学很简单啊,最后一道题根本不能叫压轴题”时,可以不违心的轻松笑着附和“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真的只是一个小小愿望而已。
      我之所以如此在意,不仅因为储双双打乒乓球得过许多奖,还因为她总成绩是班上第一,并且是我们班的数学公主——连任两届的数学课代表。更不能否认的是,储双双人缘好,脾气很随和,走路时会把马尾甩得高高的,见谁都笑得很甜。
      我在下课后去了乒乓球室,刚好他俩正在休息。我看见生来健谈的她和话少但句句精辟的郑安然有说有笑,气氛和谐场面美好。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事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一开始,我就没有了勇气。如果他的身边会伴着个人,那个人不会是我。
      你看他俩同框的场景多么和谐,你看外号都取得如此默契。王子不都是和公主般配吗?何况公主有着精英特有的高贵气质,她有着给与万物信仰的资格。而一株向日葵只要每天努力朝着太阳就够了,直到再也挺不起杆茎的死去的那一天。
      可我为什么还是想哭呢?
      我知道这悲怆感,来自老师和家长心目中那极度敏感的词汇。可它已经生根发芽了。
      我怔怔地走进洗手间,让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一时间提了神醒了脑。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忘了吧,高三就要来了。
      6、
      时间一晃就到了暑假,姐姐回了家。她的房门锁上了,我敲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可我知道她在里面的。后来的几天依旧如此,吃饭都叫不动她。
      郑安然的乒乓球赛我没有去。那场比赛里,他俩表现都非常好,并且郑安然拿了个人和团队的双冠军。他没有问起过我有没有去看他比赛,大概早已忘了。
      我记得那天比赛后回到教室,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笑着,风鼓起他的外套,带着手表的手腕高高地举过头顶。一群人围着他和储双双,颇有为英雄接风洗尘的架势。
      有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我在热闹里,越喧嚣越孤独。
      所以,我去没去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对于我,真的能就这样过去了吗?我有很多的话想和姐姐说,但她应该也不想听吧。
      我也只能认这个我其实早就下了的结论:优秀的王子是不会属于我的,奢望得少才会失望得少。我这个资质一般的孩子,只有在努力的时候才会得到幸福女神的眷顾。
      要回学校的那一天,姐姐难得没有一整天待在屋里,说要送送我。我瞥见她的床头,那张柯南的海报已经不在了。换成了一张科比的,还是那个潇洒的字迹,上面写着:等我从德国回来。——向“挂科比不挂科难”神致敬!
      原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6、
      高三提前开学,教室里乱哄哄的,燥热不堪。
      老班这回忘了安排座位了。郑安然还坐在以前的位置,但我没有过去。我在随意找的位置坐下,还没打开书包,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是他。
      “哎,怎么坐这儿啊。给你占了个座,原来的位置。”他笑着,还是那个轻松的语气。可在家反思一阵之后,我再见到他已经笑不起来了。一股不知名的滋味涌上心头,眼眶就这样湿润了。
      他不由分说已拎起我的书包走了,边走边说:“你让我写的那几份卷子我都写完了,尤其英语作文,你帮我好好批改批改。”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我只好跟在他身后,心里百味杂陈。
      坐下后我摊开手上的《红楼梦》,怔怔地望着被我反复研读的那一页。
      “你竟然带课外书来!”他把头凑过来,“宝玉对林妹妹说‘你放心’那一段?啧,林妹妹一次次地试探宝玉,终于换来了这三个字……”
      他忽然不说了,大概觉得这样的话题在学校里少说为妙。
      我一下子忘了自己方才的心绪,接了他的话头来:“男生也看《红楼梦》?”我对他又刮目相看。
      “我哥逼我看的。他嫌弃我这个四大名著只看了另外三本的高材生。冷暴力,你懂的。他去德国后还不忘这个呢。”他说。
      思绪又乱起来了,我沉默了。
      7、
      接下来的高三生活,远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每天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每节课上都有咖啡和风油精的味道,熬夜带来的体虚让我一次次地患上感冒。可最要命的是,我没法正常面对郑安然了。
      他和我说话时,我忍不住心跳狂乱;他不和我说话时,我做什么都开小差。
      他有时候会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大概是在试图理解我的反常。
      高三后的我成绩有些下降。书桌上的参考书越摞越高,直至高过头顶;铺天盖地而来的试卷上分数鲜红得刺眼。心里的石头越来越沉重,压在胸口,快要窒息。
      再不静心学习,你就完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眠后,我得出这个可怕的结论。于是第二天郑安然凑过来时,我积郁的负能量爆发了:“郑安然我求你不要再找我说话,行不行!”
      那是快要上课的时候,老班一进来就看见了现场直播。他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多年的班主任经验察觉了其中的微妙,然后就在课后把我们叫去旁敲侧击了一番。
      从老班办公室回来后,他突然对我说:“我想我还是和别人换个座位比较好。一诺,我都懂。”
      桌上的书堆得那么高,隔在我们中间。我把头埋在书后,一声也不吭。
      “我知道你在听。我说,我都懂。”说完他塞给了我一张折好的蓝色信纸。我那从办公室出来后平复了的心跳又不受控制了。可我并没有马上打开来看的想法。学习是最好的催眠,其他的无论什么都是可以一直往后拖的对不对?
      第二天郑安然就和人换了位置。我跑去厕所呆了很久,然后不动声色地回来。
      老班也曾当着全班的面,建议文科类成绩不好的多去向储双双请教。就算是为班主任的授意吧,我以为他会换到储双双旁边去,可是他没有。
      他离开的日子,刚开始无比的艰难,但后来便也如箭般飞逝了。我一直没有打开那张信纸。每次想要打开时,我的勇气都瞬间流失,支撑不起这样一个个小小小小的动作。最后我都是这样对自己说:高考后再说吧。高考后就什么都好起来了。这算不算拖延症呢?
      后来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8、
      高考过后的某一天,志愿还没有填,我在家里百无聊赖。
      根据后来几次月考的成绩来看,郑安然已经不再偏科了。高考成绩出来,他语数英和理综科科功德圆满无可挑剔。有时候我会天真地幻想,他把英语和语文学好会不会有为我的缘故呢?哪怕只有一点点。在学好语文和英语的路途上,我很开心曾陪他走过了最初的那一程。
      之前在同学扣/扣空间的评论里看见了他,鬼使神差地就申请加他好友。他很快就同意了,可到现在,从未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来,本以为那个穿着白鞋的少年早已走远,在记忆的迷雾里再也寻不见。我都没发现自己常常在故事里找到他的痕迹,想象他从来都在我的身边,然后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我一轻呼,他就会站在我面前。
      这时手机嘀嘀地响了,是扣/扣消息。我莫名地一阵紧张,就像我们坐同桌第一天的那次一样。
      我拿起手机,竟然真的是他。
      “一诺,你是不是没有看那张纸条?”
      我蹭地站起来,跑去了杂物间。那里堆着我已收拾好准备卖掉的习题与稿纸。我在数学习题的末页找到了它。我终于有了打开它的勇气。上面写着三个字:
      “你放心。”
      我的心如惊雷掣电的海,一刹那波涛汹涌。
      原来郑安然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我的脑中也是一片大悟清明,飞速地重新解释了所有的记忆。
      我再去看他发的消息时,又多了一句:“我等你很久了……”
      我泪流满面。
      “暑假的市乒乓球赛,不许再不来了。”他又说。
      9、
      后来,我在姐姐的空间里看见了一篇日志,写在我高二的那年暑假:
      我的小心脏里住了一个精灵,幸福来的时候,它欢呼雀跃,它欢喜得无以复加。可它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它只能自己去摸索,然后碰了一身的伤。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伤,它就永远长不大。等长大了,也就什么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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