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坐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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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物曰商，居卖曰贾。商贾是士农工商的“四民至末”，俗称“臭老四”。
“爷爷，您曾教导孙儿，千金之子不入市。为何如今却要我隐姓埋名，做起客栈掌柜？”
李应天，现为“方十二”，前掌柜方贵离开后，被刘济琅派为及第新掌柜。这螭虎儿十二郎，自幼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好武乐军。他五岁上由护卫总管刘大教习拳脚兵械，七岁起由姑苏书库教授经史子集，十岁后由刘济琅指点官场经济之道。倘若没有胡高窃国，庄定郡王切切实实是把他当名臣良将在培养。袭不了郡王，就成为高官，姑苏李氏好歹还出了个孝敬皇后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爷爷，孙儿不想学劳什子买卖，您为什么一直不教我安靖治平的兵法呢？”
不是不教，是不会教。刘济琅暗叹：自己风雅好文，政治上也是好手，唯独不通兵戎。养了双儿女也是文弱的贵胄闺阁，可孙子兼外孙竟是王府的异类，好武这一点像极了胞弟济玟。唉，不懂兵法才好，于乱世中或能平安。
“十二郎，这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核帐。”李应天皱皱眉，语气不满：“不过是些查对收入支出的无聊事。”
“哦？那你可有看出些什么名堂？”
“……孙儿不懂，请爷爷明示。”
“你可知三年前突然断了帐目往来的那些人现在何处？”
李应天略一思索，即口作答：“高居庙堂，为胡贼走狗。”
“科举未废，他们就得了先声，可见和胡高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对我们这及第客栈可是虎视眈眈呐！”刘济琅面容沉肃，“及第客栈表面上是登榜福地，背地里却是张筛网。络绎不绝的食客中有主考也有评卷，在大比之前就能对考生进行考查，遴选未来门生。”
“而爷爷就能预知未来朝庭动向？”
“不错！胡高巫蛊出身，投了宪帝的缘（注：孝帝父。），右相的位子可谓是坐得名不正言不顺。科举废除后，反抗他的士子渐渐把这里当成了集会场所，胡高遂视此地为眼中钉。好在方掌柜机敏，早早荒废了生意，及第客栈才残喘了下来。”
“那胡贼真真可恨！”
李应天想起流离四散的诸多士子，不由唾骂。
“十二郎，商贾虽贱，但市井最能反映世人百态。”刘济琅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宗祀不存之日便是诸侯乱国之时，你该从豪宅贵院里走出来，学学老百姓的生存之道了。”
“十二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姜还是老的辣，短短一席话，庄定老郡王就让自己热血沸腾的孙子乖乖学商去了。
自古权力交迭，上面敲锣打鼓地闹腾，下面的黔头百姓通常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度日。京城也是如此。街道上人来人往，市井间三教九流人员混杂。陈朝初期，社会成员只被分为四民；到了中期湮和年间，孝帝的曾祖父徽宗心无朝事，嗜弄机巧，在后宫居然办起了集市，过了把经商的瘾。上行下效，当时的京畿卫指挥使干脆上疏请废市坊之分，把商业区从坊墙外扩大至内皇城外的各个角落。“四民”细化为士、农、工、商、兵、释、道、医、卜、弈、倡、优、响马等“二十四民”。
“但是商人毕竟还是臭老四。”李应天在掌柜房里嘟嘟囔囔：“客栈也不可以大张旗鼓地做生意。”
他“啪”地扔下笔。
“爷爷也是，让刘大去探查《舂歌》一事，天天在房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商量些什么。要扯关系的话，太后可是我的表姑，没道理撇开我，让我天天憋在客栈里守空城吧……”
距他们入京已过三旬，李应天每天的工作是早起洒扫开店，日间坐堂迎客，晚上打烊对帐，夜里熄灯上床，连外出采办的活计都落不到他身上。客栈很久之前便没了住客，会踏进店里的不过是些外乡来的食客，吃了饭就走。方掌柜为了节约开支，只留下了一个跑堂一个厨子，庄定郡王的日常起居由刘大负责。
“仔细想想，这个月来唯一的成就就是学会了扫地擦桌端茶倒水……唉……”
李应天看向藏在枕边的宝剑，垂头丧气。
做了才知奴仆不易当，在王府时被伺候的太好，出来后自理能力还不如爷爷和刘大。自己舞起剑来虎虎生风的手干起家务来却笨手笨脚。算帐核帐倒是容易，可惜没甚帐目能记。芒种已至，天气渐暑，江南或许入梅了，李应天的心情和梅雨天一样烦躁，无事可干的他终于忍不住了。
“日日扫一屋，何时扫天下？要体察市井民情，首先就要深入百姓。我且跟着刘大看看去。”
他眼尖地瞥见准备出门的刘大，拿起剑偷偷溜了出去。
京城的夜市好不热闹，店铺炉火正旺，满街鱼肉飘香，四海珍宝汇聚，五湖人士穿梭。饶是锦衣玉食的李应天也看得合不拢眼。李应天跟着刘大来到了朱雀街，朱雀街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也是鬻色户靡集之地。“想不到刘大这么快就有了相好。”他啧啧称奇。刘大闪身进了街上最大的含笑楼，李应天本欲跟进，想想不妥，打算转身离开。
“哟，哪家的俊俏小少爷，好面生，第一次来吧。”一当街揽客的花娘拽住了他：“您好眼力，我们含笑楼的姑娘可是京里最有风情的。您如果不嫌姐姐年长了些，就让我来陪您吧，呵呵。”
“放，放开我！”李应天不敢高声叫嚷，气极败坏地扯回自己的手，后退几步。
“丽娘，骚也不骚，当街强男人么？小哥儿，到韶春院来，咱们的姑娘各个能诗会唱。你还是个雏儿吧，我找个老手给你带带路。”对门的龟公也看中了这块肥肉。
“别，别，别过来。”
没经历过此等胭脂阵仗的十二少转身拔腿就逃，心里嘀咕：族里兄长还说秦淮河畔好风光，简直吓煞人！亏得我从来不去。满脑子武功兵法的青涩少年丝毫体会不到倚红偎翠的乐趣。
含笑楼上，刘大高壮的身影临窗俯视，嘴角噙着恶作剧的微笑。确认少年离开花街后，才隐没身影。
李应天逃得狼狈，慌乱间在街口转角处撞了人。“哐嘡”一声，瓷罐跌在地上摔个粉碎，滚出几枚雀卵大的丸子。他停不住脚，大半丸子被踩了个稀烂。
“哪家的毛燥孩子，把我炮制了三天的药给毁了。”
李应天知道闯祸，讪讪抬头。被撞的是个青年，二十出头模样，穿着灰布短褐，身量中等。他神色冷淡，似乎颇为生气。
“对不起！是我的错。”李应天连连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捕快干嘛？”青年很不客气，“我这罐药丸少说值一两银子，你需赔给我。”
“我赔，我赔。”
不就一两银子嘛！李应天不以为意，习惯性向后伸手，这才想起自己独自出门，并无仆役跟从。他复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一个铜钱都没有，脸皮刷地红了，嗫嚅道：
“我今日忘带银钱，明日一定派人送来。”
青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风凉：“口说无凭，让在下怎的信你？”
“我，我……”李应天瞄了眼腰间宝剑，伸手解下剑佩，递给青年，“这吟凤佩是我母亲遗物，价值千金，权作抵押可否？”
青年提溜起翡翠坠子，就着店铺透出的灯光审视。玉是好玉，种水皆佳，翠色浓重，大气古朴，雕琢精美。他又用指面摩挲，但觉玉质温润细腻。
“嗯，可以，是正品。”青年把坠子收好，不忘补上一句：“记得三天内把钱赔来，过了期限，我就把吟凤佩占为己有。”
“……”简直是强盗行径！李应天闻言气怒，奈何理亏发作不得，忍了忍问道：“敢问我该如何找你？”
青年指指身后的铺子，“招牌写着‘杂货铺’的就是。在下免贵姓朱，行三，字季婳。专给花楼的姑娘们提供香药香料和妇科药，朱雀街上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你若打发人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我记下了。”奸商，奸商，无奸不商，我还是不要学买卖的好。
李应天暗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青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忽而勾唇，玩味一笑：
“目色寡淡，虎踞龙蟠。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坐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