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玫瑰三愿》林飒

8、玫瑰三愿(八）

　　石行长最近听到了不少关于儿子石磊的风言风语——都跟大上海的白玫瑰有关——不但被人看见在“大新百货”购买许多日常生活用品，逛完街后一起吃饭喝咖啡，全程都是石磊亲自开车送来送去，分明已经是关系非常亲密、非常公开的男女朋友。更有人说白玫瑰现在住得房子就是石磊名下的一栋房产，照这种种迹象显示，不难推论，儿子和白玫瑰只怕是非比寻常的关系了。再加之今日又有人来报告，石磊竟然这风尖浪口上辗转雇人闯生死线，只为了从浅水湾的白玫瑰的旧居运回一台钢琴回来，依着做父亲对儿子的了解，这份心思当真用得十足十了。只是不知道为的是一如既往的千金买笑，花大钱讨女人的欢心，还是真真正正地动起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思。
　　石太太却觉得丈夫太过多心了：“你是说磊儿和大上海的歌女白玫瑰走得很近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前一阵子磊儿也和大上海的舞女叫什么美美还是丽丽的走得很近啊!我不过数落了他几句，你还为他打掩护呢！说什么只要不耽误工作，年轻人交女朋友也是正常的。怎么这次就这么郑重其事呢？”
　　石行长抽了一口烟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这个白玫瑰可和一般的歌女、舞女不一样。”
　　石太太不置可否：“都是歌女、舞女，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个白玫瑰就是当初和磊儿相亲的陆如萍的姐姐，是“黑豹子”陆振华的另外一个女儿对不对？就算她也是陆振华的女儿，陆如萍的姐姐，当了歌女、舞女就都是风尘女子，还会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当初磊儿不就是因为得知陆如萍有一个当歌女的姐姐和一个未婚先孕乃至堕胎的妹妹而对陆家的家风产生怀疑，才停止对陆如萍的追求吗？难道他反而会去追求这个当歌女的姐姐吗？”
　　石行长意味深长地说：“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兴许咱们这位石少爷偏偏就喜欢上这个姐姐呢？”
　　石太太摇头表示不相信：“我不信磊儿会这么没有分寸。虽然他一直在外面交女朋友，可是对妻子的人选一直都很有要求很有标准的，否则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听从长辈的安排一次又一次的相亲呢？陆如萍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还是女大学生，就因为姐姐妹妹不好，就被磊儿排除在外了。现在这个白玫瑰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歌女，我不信磊儿不要陆如萍，倒要这个白玫瑰。”
　　石行长点头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一切能够如你所说的自然最好。”
　　石妈妈笑道：“白跟你打一个赌，不管你听说什么，都是谣言，一个字都信不得!我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你就等着认输吧！”
　　谁知石磊今晚夜不归宿。
　　打电话到大上海一问，果然在捧白玫瑰的场，今晚白玫瑰照例压轴，看来没到三点是到不了家了。
　　石行长放下电话，冲石太太挑挑眉毛，笑说：“怎么样？认输算一半！”

　　本来石行长想既然在家里等不到儿子，干脆等明天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个清楚再敲打一番，这小子总不至于玩得连班都不上了吧。
　　谁知，石行长刚到银行，就发现石磊的车子已经停在银行门口了。
　　司机老王趁机巴结凑趣：“少爷真是勤快，这么早就来上班！行长你真是有福气，有少爷这么聪明又努力的儿子！石家真是后继有人！”
　　石行长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虽然心里明白儿子多半是玩到了天亮，想想回家还要挨父母的罗嗦，干脆直接来上班。但是毕竟玩物不丧志，只要心是长在工作上，石行长对石磊的包容力还是很强的。
　　事实上石行长猜得也八九不离十：
　　昨天晚上石磊虽然搞定了合同的事，却因此让自己和依萍的关系变得不纯粹。于是对着好朋友将自己和依萍的认识交往的经过报告了一番：“徐志超，你是最聪明的人，以你第三者的眼光来看，我与依萍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徐志超略一思索，吐出四个字：“恩义之交！”
　　石磊几乎要拍案叫好了，问徐志高果然是问对人了。
　　于是，他又进一步像徐志高讨教该如何打破这这层恩义的枷锁，变为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继而向情侣的方向发展。
　　谁知徐志高并不为他出谋划策，反而友情提醒石磊：“让石家明媒正娶一个歌女是不可能的；虽然石家也有长辈纳妾的纳妾，讨小老婆的小老婆，但是以‘白玫瑰’一惯展现出来的性子以及‘陆依萍’实际的家世，根本不可能给人当妾当小老婆。况且你石磊一向以绅士、文明人自居，最反对这些陈规陋习，想来不会走上这条路。”
　　石磊明知忠言，无奈逆耳，况且石家的长辈何至于如此迂腐，“白玫瑰”洁身自好，有口皆碑，难道自己的父母一向开明，竟然会仅仅因为陆依萍职业的关系就从中阻挠，上演棒打鸳鸯的戏码吗？这样想来，石磊更是打从心里的不服。徐志高也是个鉴貌辨色的人物，见石大少爷满脸的不高兴，想想自己身为朋友，竟然还是从顾学谦的那一票“包打听”朋友处得到的消息，可见石磊在今日之前也是有些讳莫如深。自己瞎出主意瞎分析，没准还打乱了当事人的思绪，因此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场，另找场子玩乐，留下石磊自个儿胡思乱想。
　　而石磊，则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听到了依萍的最后一首歌——《好想好想》
　　石磊发觉自己也好想好想和依萍一起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收集春天的细雨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听你诉说古老的故事
　　细数你眼中的情意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踏片万水千山
　　走片海角天涯
　　让每一个日子
　　都串连成我们最美丽
　　最美丽的回忆”
　　如果依萍曾经的好想好想都是和另一个人度过，那么从今以后，依萍的好想好想应该和他一起度过。
　　石磊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顿觉一阵轻松。
　　当他要回家的时候，发现依萍正在门口等车。
　　无论是作为依萍的朋友还是大上海的常客，石磊都知道李副官是依萍的“御用车夫”，不但忠心耿耿，而且风雨无阻。当初有依萍的追求者想从李副官这里打开缺口，却被李副官一顿好骂，内容大概是：我家小姐可不是没名没性的主，登徒子趁早死心云云。
　　那些人臊了一鼻子灰，自然很讨厌这个不识抬举的老顽固，听说还有人摆了他一道，雇人乘坐霸王车，骗到偏远的地方，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
　　但是白玫瑰的身世最初却是因此富有了传奇色彩。一个小姐，又有车夫，八九不离十是个落难凤凰。这年头，莫名其妙倾家荡产的人可着实不少。歌女、舞女中也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一些女孩子——原出身于高贵家庭，有最好的教养，只为了家庭败落，迫于生计，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这也很好地解释了白玫瑰的清纯与高傲究竟从何而来。
　　石磊把车停在依萍面前，摇下车窗，探出头，冲着依萍问道：“依萍小姐，李副官没来接你吗？”
　　依萍勉强一笑：“大概快来了吧。”
　　石磊招手道：“上车，我送你。”
　　“不用了，李副官一会儿了来了扑空可不好。’
　　“我看李副官今晚是不会来接你了！”石磊道：“他一向都提前在门口等你的，这么晚还没来，怕是有什么意外，还是我送你回去，如果路上遇见他，我再把你还给他就是了。”
　　依萍沉吟半响，想起李副官唯一一次迟到正是因为遇到了坐霸王车的小太保，被打得浑身是伤，这才耽误了接她。这次莫非又出了什么意外？
　　石磊见依萍有些犹豫，便知道因为方才的事情，不想令人误会更深。只是石磊的心态却已经发生了变化，一则希望通过频繁的接触，加深两人之间的感情，二则也是一种微妙的心态作祟，盼着在别人的心里造成一种他和依萍已经在交往的假象。因此石磊直接下车，从车前绕过，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道：“别想了，上车吧。”
　　依萍觉得石磊如此诚意，自己再推辞未免矫情，点点头道：“我跟门房交代一声。”
　　这时候，大上海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看见依萍坐上了石磊的车子，个中有认识石磊的，冲着石磊挤眉弄眼的大笑起来，石磊听见了，忽然觉得有些刺耳，低低说了声：“无聊。”一头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大上海离依萍的新家很近，石磊还没酝酿好要跟依萍说些什么，车子就到家门口了，恰好看见李副官拉着黄包车从大门里出来，大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口似乎站着李嫂。
　　石磊摇下车窗，探出头叫了声“李副官”，李副官见是石磊，急忙回了一句：“石先生，是你啊！我要去接我们家小姐，不招呼你了，有空来我们家玩啊！”
　　石磊哈哈大笑：“你们家小姐被我绑架了，就藏在副驾驶坐上，你往哪接去啊！”
　　李副官也笑了：“原来石先生帮我把依萍小姐接回来了。真是太谢谢你了，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情，真怕依萍小姐等在门口，又被那些不识相的打扰。”
　　依萍一听说家里出了事，就打开车门，跳下车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李副官无奈地说：“还不是可云和孩子，孩子生病了，发高烧，可云急得发疯。”
　　“那看医生了吗？孩子现在怎么样？可云怎么样？李副官你快说呀，哎呀，我自己进去看他们。”依萍一阵连珠炮的发问。
　　“没事没事，孩子也没事，可云也没事。这次我们有了经验，我拉着黄包车就带着她们娘儿两个去看西医，医生给开了药，还交代了好多好多要注意的事项，我们都一一照办了，现在孩子的烧已经退了，睡得很安稳。只是可云，可云她••••••”李副官说到可云，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声音也哽咽住了。依萍是个急性子，一跺脚，丢下李副官，小跑着进屋看可云，想起石磊还在车上，转头扬声道：“石先生，谢谢你送我回家，今天家里有事，就不请你进去了。”
　　石磊看着依萍的背影，笑道：“想不到依萍的脾气这么急。”
　　李副官生怕石磊误会依萍，连忙为依萍说话：“石先生有所不知，我家依萍小姐是最热心肠的人了，她这样着急，都是为了关心我们可云，为了我们可云，实在做了太多太多了。”
　　石磊不但认识李副官，也认识可云，在他心中，可云总是扎着两条大辫子，是个漂亮淳朴的姑娘，因此石磊对她很有好感。不免好奇地问：“怎么说？”
　　李副官叹口气道：“唉，这件事说来话长，是我李正德家门不幸。石先生，我实在不想多提。今天晚上谢谢你送依萍小姐回来。我也要进去看可云。石先生，天都快亮了。你赶快回去补个觉。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石磊有些无语，这个李副官真是有趣，把别人的好奇心勾引起来又不接着往下说了，难道可云的故事竟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作为一个绅士，这个时候再好奇也不能表露出来。看看东方几乎已泛起鱼肚白，心想：“我还回去呢！干脆到银行附近吃套大饼油条，直接上班算了！”
　　石磊开始怀念起王雪琴的印度咖啡、英国咖啡、爪哇咖啡，觉得自己在两个陆家受到的待遇有点落差。
　　目送李副官进了大门，石磊摇上了车窗，临行前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曙光中的花园洋房。觉得这栋房子就跟它的女主人一样的美丽、神秘，令人想一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