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玫瑰三愿（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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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一大清早，门铃就不合时宜地响起。
“什么声音？”可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激灵。
“是门铃的声音。”依萍柔声地说道，一边起身开门。可怜的可云，虽然也在福新路那栋西式大洋房里住过，但是毕竟离开多年了，对门铃的声音早已陌生，常常反应不过来。
门口站着方瑜。
“方瑜，是你呀！真是稀客，有好一阵子没来啦！”依萍见着方瑜人就活泼起来，话也多了起来：“光顾着谈恋爱，把我这个朋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你真是倒打一耙！真想我，怎么不自己来找我？”方瑜轻拍了依萍一下，嗔道：“现在学校里一片的兵荒马乱。你知道的，虽然校方不支持学生运动，可是学生总是要自发组织起来办些活动。我们学美术的，自然是要拿起手中的画笔，画些宣传画什么的，忙都忙死啦！所以，你可不能怪我没常常来看你！对啦，你最近怎么样！”
“我好得很！没被日本人的子弹打死，也没被逃难的老百姓挤死，现在还住在这栋花园洋房里，一家人正围桌吃饭呢！”依萍笑吟吟地说。
方瑜皱眉道：“你算是幸运的，刚才尓豪送我过来，街道上都是无处容身，露宿街头的难民，实在太可怜了！”
依萍往门外看去，并没有其他人影，奇道：“尓豪也来了？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方瑜道：“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报社一个人当十个人用还嫌不够，尓豪刚把我放下，就直奔报社去了！”
依萍想着屋子里的可云，让她看到尓豪和方瑜在一起确实不好。虽然可云的病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情绪也很逐渐稳定，但是偶尔还是会发作，如果看到尓豪和方瑜在一起，恐怕会刺激到她。何况李副官和李嫂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依萍和方瑜携手走进餐厅，方瑜挨个向李副官、傅文佩、李嫂、可云打过招呼。傅文佩和方瑜是老熟人了，自然地问候了方瑜的父母；李副官和李嫂虽然有一丝尴尬，但是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唯独可云见着方瑜很是开心，又是搬椅子，又是添碗筷，又是热情地招呼“方小姐，请坐，快请坐！”弄得方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吃过饭，李副官照例去拉黄包车；傅文佩和李嫂则收拾碗筷。依萍、可云、方瑜抢着要帮手，却被傅文佩和李嫂赶到客厅里闲聊去了。
可云将宝宝放在旁边的摇篮里，孩子吃完了米糊，睡得正香。众人把孩子安置好了，就坐沙发上说话。可云顺手拿起身旁一条打了一半的灰色围巾继续打，方瑜看着她灵活的指法，由衷地称赞：“可云，你的手真巧，这围巾打得真好！”
可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方小姐，你太夸奖我了。我打得并不好！”说完，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喃喃自语着：“这条围巾是给尓豪打的，尓豪最爱漂亮了，我打得不好他一定不肯围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依萍和方瑜不意可云会在这个时候发病，连忙一左一右坐在可云身边，一个拿过围巾翻来覆去地看，不住口地夸：“这围巾打得多好看，颜色也漂亮，针脚也细密，尓豪看了一定会爱不释手，天天围着的。”一个搂着可云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是你打得围巾，尓豪都会围上的。”
可云听依萍和方瑜说得信誓旦旦，才慢慢地恢复了信心，笑着嗔怪依萍：“都是依萍，和书桓吵架了，就拿我的围巾出气，用剪刀剪得乱七八糟的，害得我还要重新再打。”
方瑜听可云提到书桓，本能地看依萍的反应。谁知道依萍笑眯眯地自嘲：“对对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这样吧，这条围巾由我负责交给尓豪，亲眼看着他带上好不好。”
可云点点头，又摇摇头，羞涩地说：“我还是亲手交给他吧。而且我怕万一他真的不肯围，你会发脾气用围巾勒他。”
依萍哈哈大笑：“我哪有那么凶呀！”
文佩和李嫂忙活结束后，也来到客厅。方瑜见可云已经没事，又有人陪着。就冲依萍使了一个眼色，依萍心领神会，笑着对文佩说：“妈，我带方瑜参观我的房间！”
依萍带着方瑜到二楼自己的卧室，方瑜环视一圈，情不自禁地赞美道：“哎呀呀，好漂亮的房间呀，简直就是古代仕女的闺房，布置得又精致又雅致，真是好极了！”
依萍笑着说：“这栋房子的前主人是学画的，因此房子的装潢特别有品位。这间房间是他小女儿若萍的卧室——光听名字真像我的姐妹是不是？她是个才女，不但画得一笔好画，国文也很通，墙上的字画就是出自她的手笔，丝毫不带人间的烟火气息，我看着实在是喜欢极了。”依萍心情似乎很好，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又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笑问方瑜：“美术学院的大才女，评鉴评鉴这副‘雨打芭蕉图’。”
方瑜看着画中绵绵的细雨，滴水的芭蕉，想象着画的主人听着雨滴打着芭蕉的声音，那样潇潇的、飒飒的，由夜滴到明，不禁有些如痴如醉。
依萍歪着头看着方瑜，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方瑜突然叹口气，说：“这个若萍，一定有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依萍会心一笑，说：“方瑜，如果她听到你这句话，一定引你为知己。”
“为什么女人总是要为情所困呢？”方瑜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为谁感叹。依萍？如萍？抑或是可云……还有自己？
“怎么？尓豪欺负你了？”依萍皱起了眉头。
“不，尓豪没有欺负我。”方瑜急忙为尓豪喊冤。
依萍“噗嗤”一笑，调侃道：“怎么，你也怕我勒死尓豪？”
方瑜也忍不住笑了，旋即，她又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认真地问道：“依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依萍看方瑜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还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问吧！”
方瑜像是鼓足了勇气，问出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书桓想回来找你……”
“这个如果没有意义。”依萍打断了方瑜。
“这个如果有意义，而且有很大的意义！”方瑜着急了：“我要你认真地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是认真的呀。”依萍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说：“书桓已经和如萍订婚了，他慧眼识英雄，已经挑走了陆家最好的一个浮萍，一个高贵的女神，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这个邪恶的女巫呢？”
“哎，这叫我怎么说呢！”方瑜觉得自己今天是来错了：“都怪尓豪，这么大的烫手山芋也扔给我，再看见他非骂他不可！”
“原来你是给尓豪当探子来了，见过父母就是不一样啊！”直觉告诉依萍有事发生了。
“依萍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在怀疑我吗？”方瑜觉得自己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那你就不要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依萍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方瑜，咱们可是情同姐妹，姐妹之间就该有话直说。”
方瑜下定决心，道：“依萍，这件事本来我不想管的。可是我左思右想，如果不告诉你，对你不公平——书桓要退婚！”
依萍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他要退婚，与我何干？”
方瑜见依萍一点也不激动，奇怪极了：“依萍，你的反应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你总该知道，书桓退婚是为了你啊？”
依萍慢慢道：“方瑜，爱着何书桓的陆依萍已经死了，你是亲眼看见她怎么死的，不是吗？”
方瑜看着陆依萍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想起了那天她实在熬不到订婚PARTY结束，就趁人不备，悄悄地溜出来，来到祥和里，才知道依萍为了书桓跳黄浦江。那个时候依萍口中还一直叫着书桓的名字。
可是现在，书桓这个名字对依萍而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在枪林弹雨里找你，在找到你的那一刻，难道你竟然没有一点感动？你的爱情没有一点儿苏醒吗？”方瑜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说没有，是假的。”依萍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自己，让心底的痛楚随着水雾弥漫开来。她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慢慢地说：“可是方瑜，我最近一直才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方瑜疑惑极了。
“即使没有书桓······”
“依萍，依萍！”傅文佩的敲门声打断了依萍还未说出的半截话。
依萍打开门，傅文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高兴地说：“依萍，石磊来了，你快下来看看，他给你送什么来了？这个孩子，真是太有心，太有心了。”
依萍疑惑地跟着傅文佩走下楼，方瑜亦紧随其后。
只见客厅里不仅站着衣冠楚楚的石磊，旁边还站着两个民夫模样的人，而他们的旁边，正立着一架钢琴。
方瑜认出这架钢琴是依萍二十岁生日那天陆振华送给这个失而复得的爱女的生日礼物。这是一台十分名贵的钢琴，即使方瑜不懂乐器，仅从钢琴上的漆发着的光，也能猜到这台钢琴一定价值不菲。
“石磊，你！”依萍震动极了：“你竟然冒险帮我把钢琴送回来了!”
“很幸运，钢琴没有坏，只是掉了一点漆，我已经让琴行把它重新补漆了。顺便音也调准了！你试试，它的音色是否依旧！”
“这一定要花很多代价！”方瑜也吃了一惊，在这特殊的形势下，运回这一台钢琴所要花费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石磊这个惊喜，完全不比何书桓当初把自己打包装箱送给依萍的惊喜来得小。
“对呀，依萍，你快来试试，我们都好喜欢听你弹琴呢！”可云忙把依萍拉倒钢琴前坐下，掀开了琴盖：“依萍，你弹琴唱歌吧！唱‘往事难忘’，这首歌我们都会唱！”
依萍含笑着擦拭了眼泪，将手架在琴键上，潺潺的音乐就从她指尖下流淌出来，黑白的琴键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大家一起唱起了那首她们最爱的《往事难忘》：
你可记得三月暮初相遇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两相偎处微风动落花香
往事难忘不能忘
对我重唱旧时歌最欢喜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对我诉说老故事最甜蜜
往事难忘不能忘
你已归来我不会再忧伤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我愿忘怀你弃我久流浪
往事难忘不能忘
情意绵绵我微笑你神往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细诉衷情每字句痛断肠
往事难忘不能忘
旧日誓言心深处永珍藏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尽管如今尘满面鬓如霜
往事难忘不能忘
我的心湖永为你而荡漾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你的情感却为谁在荡漾
往事难忘不能忘
现经久别将试出你衷肠
往事难忘往事难忘
我将欣喜你回到我身旁
往事难忘不能忘
啦啦啦...
“即使没有书桓，你也可以过得很幸福的！”方瑜由衷地为依萍高兴着，不自觉地就在心里为依萍把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她已想明白了，像依萍这样的女孩，总是会好男人能认识到她的价值，看到她的真心！至于如萍和书桓，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该自己解决！尔豪要她来找依萍要保证，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而自己竟然同意了，真是糊涂！可是幸好她来了，才能赶上这么感动的一幕，也算不虚此行了！方瑜暗暗下定决心：“依萍，从此以后，我一定要保护你不再受到‘那边’的伤害！我会跟尔豪说清楚，如果他这个做哥哥的再敢拉偏架，我一定一生一世不再理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玫瑰三愿（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