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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玫瑰三愿(十一 ) ...

  •   自从书桓和如萍订婚后,依萍就很少到“那边”去了。好在如今她住的地方离陆家很近,陆振华想看她随时都可以来。事实上,陆振华几乎每天都来看她。有时候,她前一天晚上唱歌晚了,第二天早上贪睡,陆振华不忍心吵醒她,就悄悄地到她床边坐一坐,凝视着她熟睡的面容,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听妈妈说,有一次,陆振华竟然悄悄地感慨着:“依萍真是越来越像心萍了。醒着的时候不觉得,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依萍听傅文佩这么说,多少有些惊讶。从小到大,虽然有许多人抚着她的头对傅文佩说:
      “你瞧,依萍越长越像她姐姐了,又是一个美人胚子。”
      但她自己却深深明白,她是没有办法和姐姐心萍媲美的。心萍的美丽,还不止于她的外表,更在于她举止安详,待人温柔婉转,绝不像自己这样毛焦火辣。
      想到这里,陆依萍决定这次要忍耐、忍耐、再忍耐,今天她只是去看爸爸,不是为了要揭发任何人。
      来到陆家,陆振华看见依萍很高兴,放下烟斗,笑着说:“我正想去看你,你就来了。看来我们父女两也有心有灵犀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依萍见陆振华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爽朗,也忍不住笑了。
      在陆振华对面坐下,眼睛不由自主书地将屋子巡视了一番,王雪琴自然不在家,尓豪和如萍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梦萍呢?听说已经不去学校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尔杰坐在地上自己和自己玩小汽车,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令这个家看起来还不至于那么死寂。
      怪不得陆振华总是要往她家跑。
      自己住的那个花园洋房,虽然比不上这种宅子大而奢华,但是却雅致温馨。妈妈、李嫂、可云三个女人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生□□花的傅文佩更是将花园里的花打理的枝繁叶茂,一朵一朵,娇艳无比。
      现在家里还多了一个小婴儿,孩子的哭声、笑声实在令家庭充满了生气。虽然开孤儿院的计划胎死腹中,但是依萍已经决定,如果有缘分,她还是会继续收养孤儿,一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尔杰看见依萍来了,抬起头来清脆地问了声:“依萍姐姐好!”
      依萍第一次被尔杰的容貌振动了,她记得陆振华曾经自豪地宣称:“我陆振华的儿女个个漂亮。”
      确实,在依萍的记忆中,陆家的孩子无论是哪个母亲生的,的确是个个漂亮。唯独尔杰,虽然优渥的物质生活将他养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但平心而论,相对于陆家的其他孩子而言,尔杰实在算不上漂亮,尤其那一对小小的眼睛,分明,分明就是那个男人,那个名叫魏光雄的男人的翻版。
      遗传,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上帝将生命的密码设置在每一个人的体内,任谁也改变不了。
      陆振华见依萍看着尔杰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儿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多年没打仗,但是黑豹子的直觉犹存,就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依萍收回了目光,停留在陆振华的脸上,看着爸爸灰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陆依萍心里涌起了一丝悲悯的情绪——爸爸,是真的老了。
      “爸爸,你想不想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陆依萍问。
      陆振华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笑笑说:“我陆振华怎么能住在秦五爷的房子里?”
      陆依萍一愣,旋即了解地点点头:“早知道就把看中的那套房子买下了,如今租界的房价水涨船高,那套房子价格涨了三分之一不止,听石磊说,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房价还会持续上涨的。”
      “石磊?你们最近走得很近?”陆振华疑狐地问。
      “还好啦,就是泛泛之交。”陆依萍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就好。”陆振华松了一口气:“石磊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花心,不适合你。”
      依萍忍不住笑道:“爸爸你都想到哪去了,我跟石磊就是普通朋友而已,人家可没有流露出追求我的意思。”
      陆振华不置可否:“小女孩懂什么,听爸爸的没错,这小子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丈夫,你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
      “好好好,听爸爸的,都听爸爸的。”依萍见陆振华说得一本正经,自己却有些乐不可支。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这样,但凡女儿身边出现一个优秀的年轻男子,就会马上往恋爱的路子上想,若是这样,世上哪还有社交自由可言呢?
      “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依萍呀,真是稀客啊!自从如萍和书桓订婚后,你就没来过我们家了吧?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是来看如萍和书桓吗?真是不巧,一大早他们就去车站接书桓的妈妈了。你还不知道书桓的妈妈要来吧。她是专程从南京赶来为如萍和书桓操办婚礼的。”王雪琴推开门就看见陆依萍正在跟陆振华有说有笑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怒气仅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作为一个胜利者,她要有胜利者的姿态,她要狠狠地痛打这条落水狗,将这一年受的窝囊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于是她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用甜腻的声音一连串地向依萍开炮:“哎,也不知道何家二老为什么这么着急,这才刚闪电订婚又要闪电结婚。不过也是,像我们家如萍这么高贵、这么有教养的女孩子,谁不想早日把她娶进门呢?这样一来,也断了外头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什么红玫瑰、白玫瑰横刀夺爱的念想!”王雪琴实在得意极了,本来就伶牙俐齿的她此刻更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丝毫不在意陆振华的脸色已经在红、白、黑、青四个颜色之间变换不定。
      虽然结婚是迟早的事情,但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陆依萍依然感觉天旋地转,王雪琴啰啰嗦嗦了一大段,她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见。只是不由自主地转过脸,用目光询问陆振华。
      陆振华冷着脸,微微点点头。王雪琴见陆振华认同了她说的话,更加地得意了,笑吟吟地说:“依萍呀,关于如萍和书桓的婚事,还欠缺一件要紧的陪衬需要你的帮忙,你和如萍是那么要好的姐妹,跟书桓也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陆依萍一时吃不透王雪琴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强自镇定,冷冷地问:“当然,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王雪琴凑近依萍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如萍和书桓的婚礼还缺少一个女傧相,我想来想去,这个人选只有你最合适,你看怎么样啊!”王雪琴说完,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陆依萍只觉一口鲜血都快要涌上喉咙,她紧紧地咬住牙关,生怕一个松懈,那些不该说的话就会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陆振华虽然没听清王雪琴在依萍耳边说了什么,但看到依萍毫无血色的脸也能猜想到一定是恶毒又伤人的话,恼怒地瞪了王雪琴一眼,斥责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若是平日,看见陆振华发怒,王雪琴一定会识相地住嘴,但是现在,她实在太痛快、太得意了,陆振华无论怎么生气也无法削弱半分。只见她秋波流转,笑语动人地对陆振华说:“老爷子,你好端端地发什么火啊。我这不是为如萍高兴嘛!难道如萍结婚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一点也不高兴吗?都是女儿,你可不能偏心得太厉害了!”
      陆振华自然不能承认自己偏心,只得无可奈何地白了王雪琴一眼,打了几十年的战,居然搞不定家里的几个女人,真是孔夫子说的,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陆依萍见再呆下去非但是自取其辱,连陆振华也要难做人了,就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我很愿意给如萍当女傧相,爸爸,我下午还要彩排,我先走了,再见。”
      “你那份工作......。”比起小儿女的分分合合,陆振华还是更在乎依萍的职业。何书桓这样出色的男孩虽然难找,但凭着依萍的美貌和才华不至于找不到第二个,可是像何书桓这样不在意女朋友在舞厅里工作的男人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依萍勉强一笑,说:“爸爸,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和妈妈丢脸的。”
      王雪琴嫣然一笑,说:“老爷子,依萍对大上海那份工作适应得很,您就不必为她当心了。来,今天打牌手气不错,赢了点小钱,路过冠生园就买了一个栗子蛋糕。依萍,你也吃一块蛋糕再走吧,虽然这个蛋糕比不上如萍和书桓的订婚蛋糕漂亮、华丽,滋味也是很不错呢!”王雪琴说完,也不等依萍回答,就招呼尔杰过来吃蛋糕,又扬声叫梦萍下来吃蛋糕。这才发现梦萍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们,也不知站了多久。
      依萍几乎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梦萍了。
      她似乎是在下意识地回避梦萍。当日逃难的时候,何书桓已经带着她到陆宅的门口了,她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过门而不入。文佩认为她是不愿意见到王雪琴,何书桓欲言又止,似乎想问她是否不愿意面对如萍却不敢问。但是依萍心里清楚,在王雪琴面前,她可以保持战斗力,在如萍面前,她也可以假装潇洒。但是,这个宅子里有一个人的存在,却是她实实在在无法面对的。
      那个人,就是梦萍。
      依萍从来不愿意承认梦萍的悲剧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像梦萍这种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会出事的理所当然的,只争早与晚。
      况且作为父母的陆振华和雪姨都在推卸彼此的教养责任那么作为同父异母又是敌对立场的姐妹更没有必要为此而难过、内疚、自责。
      依萍毕竟不是书桓,总想着做一个侠客,整天谏上谏下,以天下为己任。但是,在依萍的心底,却永远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这本是一个可以避免的悲剧,一切都在人的一念之间。”
      书桓,总是比她自己更早地意识到根植在她心底里的阴暗面——与其说是愤怒梦萍对自己言语上的羞辱、愤怒她平日对自己的暗中伤害,不如说是对雪姨的积怨来了一个集体大爆发。
      如果她不是王雪琴的女儿,而是陆振华随便一个女儿,是她陆依萍任意一个姐妹,她都不会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只因为她是雪姨的女儿,她身上流着雪姨的血液们,她的尖酸刻薄,她的嚣张跋扈实在像极了雪姨。
      “这个骚玫瑰,专门抢别人的男朋友。”活脱脱的、分明的、就是雪姨的神气、雪姨的口气!
      梦萍!梦萍!分明就是雪姨的翻版!
      于是,那天晚上,内涵、深度、理智连同善良、正直、博爱统统被仇恨一把火烧得精光。
      “总有一天,我会含笑来听你们每一个人哭!”
      当陆依萍愿意冷静地分析梦萍的事件,她悲哀地发现根植在她心底的仇恨竟然是这么、这么地深。
      而遭遇了女人所能遭遇的最大劫难的梦萍,仿佛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不复往日的神采,就像一对宝石,失去了永恒的光泽。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依萍无法忍受继续看着梦萍了,她匆匆地跟陆振华告别,她要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鬼地方:
      “再也不来了,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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