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疏夏华》夏萱芷

6、娥眉如月柳如钩（五）

　　由于外祖父的决定，婉柔有了新课程，早起随男孩儿们到太学学习文章讲义，下午便随闺学的其它几位先生学写女孩子的营生。算来，她也不过七八岁大，身量还未长开，繁多的课程想来是吃不消的，可因着不必上文先生的女红了，她倒是乐此不疲。
　　太学与闺学不同，是不分年纪的，年纪不一的学生都挤在同一个班里。太学的先生是位老儒，姓林，胡子和眉毛留得老长都遮了眼，每当上课，大家随他读文的时候，常常看不见他的五官。虽然对大家很严厉，小舅舅就常被他责骂，却独独对婉柔很慈祥，常常问她这里懂不懂，那里懂不懂。而婉柔也并不是太学里唯一的女孩子，每隔一天，当林老先生讲史料兵法的时候，便还会有个女孩子来旁听。这个旁听生一身英气，做男孩儿打扮，不饰妆粉，不比闺学那些像娇花儿一样的女孩儿美貌，却让婉柔感到亲切。后来听小舅舅说这姑娘是镇守金陵守备官庄寒将军唯一的妹妹，名字叫庄晓，虚长婉柔一岁。她生于武将世家，也生于行伍，她爹娘都是效力沙场的武将，当年南境土司叛乱，她爹娘都殉国了，只留下她跟她哥哥，如今她哥哥也是一名将军了。
　　最初见婉柔的时候，庄晓以为她和那些贵女千金一样都是些经不得风霜的花儿，很是嫌弃，甚至在课堂上处处诘责她。婉柔也是个执拗的脾气，对不喜欢的人，如果不招惹她，她从来都甚是忍让，能避就避。可对与她对脾气的人，便是你不去招惹她，她也常像是块牛皮糖一样黏上去。无疑，她很喜欢庄晓，喜欢她的自脾气。纵使庄晓常常嘲笑她像个花瓶儿，她也常常找些矛盾别扭去接近庄晓，甚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花瓶儿，婉柔曾和庄晓在后院的竹林里大打出手。婉柔这些年被外祖母调养得很好，儿时又常跟小舅舅瞎胡闹，纵使庄晓出身将门，倒也没让她占了多少便宜去，最终俩人打得难解难分，乱了衣衫脏了面颊，极不情愿地成了朋友。
　　婉柔很喜欢听庄晓讲外面的事情，不比武将家的女儿，她从来没有出过王府的大门，她活动的领地最远也不过是到后院而已。
　　“婉娘，你知道吗？我娘是在征伐水匪的大帐里生下我的，因是晨晓时分，便取了个名儿叫庄晓”婉娘，这是婉柔的小名儿，除了外祖父母，旁人谁也不知道的，可婉柔却让庄晓这样唤她。
　　“后来呢？”婉柔一脸的好奇，她好向往戎马的军旅生涯，就如同书中写的那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庄晓脾气直来直去，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打败了水匪呗，还能有什么后来？”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九死一生的大故事呢”听到这儿，婉柔一脸的失望。
　　庄晓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说道“你这呆子，定是书读多了，将脑袋都读成木头了”婉柔倒也不生气，豪爽地笑了笑便算了。
　　因着越来越喜欢和婉柔相处，庄晓来王家的次数越来越勤，时不时还会给婉柔捎些外面的新鲜玩意儿。不过按照她的性子，也送不出些脂粉钗环的，多是些刀枪木马啥的。对于这个愣头愣脑的新朋友，不但是婉柔很中意，王家老夫妇也很喜欢。时不时地也会让婉柔送些府内的糕点小吃与她，只道还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总是好的。
　　也是一日，学堂无课，庄晓来寻婉柔钓鱼，俩人带了鱼饵鱼篓到园中池塘支了个凉棚，凉好了茶水，可无奈早上晨起的时候，家中仆役刚巧喂过池塘中的锦鲤，钓了半天也不见鱼儿上钩，俩人便所幸就着茶水唠起嗑来。
　　“庄晓，你明明是个女孩子，怎的一身男孩儿做派？”
　　“扭捏做态？咦~那些个我学不来！”庄晓先是打了个寒噤，然后牛饮了口茶水道：“因我爹娘去的早，我和哥哥在大伯父家长大，大伯父家也有几个女儿，我最是瞧不上，她们表面上挺照顾我这表妹，暗地里却竟做些阴损的事，诺，这便是小时候与他家三姐姐打架时留下的”
　　说着庄晓掀起左袖子，一条寸长的疤痕蜈蚣一样地盘踞在她手上。
　　在大宋，女子留下疤痕是万万不能的，切不说皇家王府，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条小小的疤痕便会影响婚嫁，莫说是这么长的一条。婉柔伸出手在那疤痕上摸了摸，只感觉到硬实的肉感，顿感心疼。“便是你大伯父也不管吗？”
　　“你不知道，我家大伯父是个不管事的，大伯娘当家。若是庶出的姐妹欺负了我，大伯娘或许会管一管，可那三姐姐是嫡出的，自然是无人敢管的”她笑笑，拉上袖子。
　　“你大伯娘对你不好吗？”
　　“唔，说不好，虽然小时候她常常克扣我和哥哥的吃穿用度，我从小吃的穿的都是姐姐们挑剩下的，用度也不是少这就是短那，但她倒是舍了银钱将哥哥送进了武馆。终于是熬了些年，等哥哥出人头地了，便好了。我想也算是和善了，你不知道，我听说外面庄户人家将我这般的表小姐与人为妾的也是很多”
　　婉娘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想起自己的境遇来。虽然现在仍旧是外祖母当家，可外祖母却对吃穿用度的事大多都不管了，倒是难为大舅母，百忙之中仍不忘日日来问自己可短些什么，银钱可够，衣服可还中意。庄晓这般的大伯娘如果算是和善，那么自己的舅母该如何算呢？观音在世么？想着想着竟红了眼眶。
　　看着婉柔红了眼眶，庄晓一下惊了：“哭什么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便说了最讨厌与你们这些爱哭的来往”虽然话并不好听，倒是只有庄晓能说出来的。
　　“你这以后还怎么嫁人？”
　　庄晓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为这个，什么嫁人不嫁人的，我将来也要做个将军，像我娘那样的。”
　　“那你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庄晓用手敲着婉柔的头说“便是嫁，也要嫁个威风粼粼的将军，最瞧不上那些文诹诹满口酸文的小白脸来着”
　　“那还不是要嫁的......”
　　庄晓气结，半天后看着眼前这个执着得让人苦笑不得的粉娃娃缓缓问道“你呢？你可想过将来要干些什么？”
　　是啊，她将来要做些什么呢？婉柔突然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