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皇后传》枫沐焰

23、第 23 章

　　“恐惧会捆缚你的手脚，迟钝你的思维，它比危险本身更可拍，所以别害怕，没什么好怕的。”
　　“我不害怕，没什么好怕，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不害怕，没什么好怕。”
　　李明珏一面在黑暗里摸索，期望摸到一根足够坚硬的棍子帮助他站起来，一面不停重复程安离开前那段话。那只狼锲而不舍出现在山坡上，更糟糕的是，他摔伤了腿，现下还不知是断了还是折了，总之他不能再奔跑。“丢下我自己跑吧。”不是他多么无私奉献、舍己为人，而是他跑不了了，即便对方愿意带着他也无法从狼口逃脱，“我的肉也许能让那畜生停留，你可以趁机逃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凄然颤抖，他在害怕！李明珏感到脸上一阵热，自己还从未如此狼狈、无能、丢脸过。反正最后一次了，丢脸就丢脸吧，他将小女孩一推，任由声音颤抖得厉害：“快走！”至少他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却没走，她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轻浅的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勇敢。放心吧，不用你去喂狼。”她在他小腿上一阵摸索，从靴子里抽出他携带的匕首，“这个借我一下，回头还你。”
　　李明珏听懂了她的话意，惊恐地拽住她的手：“你要将狼引开？你疯啦？”
　　“之前，咱们不是已经引过一次了？”
　　“黑暗的林子里很危险，有别的狼，或许还有老虎！”
　　“那就替我祈祷。”
　　“你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尖锐得陌生，并且毫无道理。
　　“方才你还让我一个人逃。”对方一边扯下发带将头发重新扎成一个髻，将匕首插入腰间一边像大人安抚小孩那样，拍拍他的头，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我知道你害怕。别害怕，记住，恐惧会捆缚你的手脚，迟钝你的思维，它比危险本身更可拍。去找一个小山洞，将自己藏好，如果太无聊，就数绵羊，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到一。”
　　“我不会数绵羊！”他大声道，带着赌气的意味。
　　她笑：“那就数手指，数头发，随便数什么。冷的话就生一堆火，钻木取火会吗？等我回来。”她拍拍自己的衣摆，“别哭鼻子，我知道你要哭鼻子了，我会回来的。”
　　“你保证？”黑暗里有轻微的抽噎声，他不承认是自己发出的。
　　“我保证，要不要拉钩？”
　　“才不要，那是小孩才会做的幼稚把戏。”
　　“喂，等到天亮，如果我没……”
　　他不客气打断她：“如果你胆敢抛下我，我就，就让父皇治东方将军的罪！”
　　他终于摸到一根枯枝，支撑自己站起：“找一个山洞，山洞。”他呢喃着摇摇晃晃往山坡边走去。找一个山洞，就在附近，他得等她回来，远了她就找不到自己了。夜里的树林有点冷，风有些刺骨，他瑟缩一下。“不是害怕。”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不是害怕。”他重复。她一个小女孩都不怕，他怎么会害怕。他想学她笑一笑，可现在他笑不出来。
　　“没想到你这么勇敢”，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想否认，自己一点也不勇敢，根本没有她勇敢。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孩子，初时与他大打出手，粗鲁无礼，而今却为他铤而走险。他毫不怀疑，如果安和及其他侍卫在，他们也会不惜一切保护他，可他同样确信，没有一个与他同龄的小女孩敢引开恶狼，况且她还要更小。
　　明明那么小，却好似充满力量，让他坚信，她会回来。
　　得赶快找个山洞，他加快挪动速度，他不希望她回来时嘲笑他，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夜更深，月亮只是细细弯弯一道，巨大黑幕上的星更白更亮，他找到一个一人高，六尺深的山洞，正好容身。洞里有些枯枝，他将它们聚集起来，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燃，橙色的火舌是他此刻最想看到的东西。火，带来温暖，驱赶野兽，“看吧，根本不用钻木取火那么蠢笨的方法，我有火折子。”他抱膝坐在火堆边，脚踝隐隐作痛，“你赶紧回来，不然等下，火熄了，我可不管你。”回应他的只有阴冷潮湿的石壁。
　　很久，他觉得一定有几千个日夜那么长，只是自己在山洞里没发觉，火势逐渐变小，快要熄灭，她没有回来，而他也没有像宣称的那样任由它熄灭。他拖着肿胀的脚走出山洞，从黑暗里抱回一堆树枝。这下够燃好久，他想，虽然那个坏心肠的臭丫头言而无信将他丢下，他却仍要为她留火。自己可是饱读诗书，通晓圣贤之理的当今五皇子！
　　下半夜的时候，他眼皮打架，不由自主靠在石壁上小眯了一会儿。再次睁眼，寒冷将他包围，而火堆也快要熄灭了。余烬里透出隐隐红光，他却只是呆望着，没有再去捡树枝。
　　“坏丫头，臭丫头，骗人的鬼丫头！”他像一个无能狂怒的小孩，抓起一把石头泥沙往火堆砸过去，烧脆的树枝顿时粉身碎骨。他猛力吸鼻子，告诉自己绝不哭！他才不会为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哭鼻子！不回来就不回来！等到天亮，他就毫不留情地抛下她，自己回去，他会回到大帐，母后会给他端来香喷喷的热汤，那个臭丫头就在林子里腐烂吧！他发誓绝不让任何人再寻她！
　　等发够了誓，李明珏抹一把脸，洞口传来响动让他立时警觉起来。他摸了摸身上，匕首被拿走，只好捡了一块石头，虽然不太趁手，但如果哪个不长眼的敢冲进来，他就是一下一下砸也要将它脑袋打开花！
　　灰烬里的余光也已退去，眼中漆黑一片，但他能感觉有什么进来了。先发制人！他一跃而起，握着一头尖利的石头就砸过去。
　　手触到一片毛茸茸，狼！念头窜入脑中，他一惊，随即有什么缠住他的手腕，恍惚中他感觉那是一只人手，他能感受到令人欣喜的活人的温度！再后来，他就觉得洞顶与地面换了个位置。
　　“谁！”他厉声问。
　　火光再次出现时，熟悉的、他期盼了好似几千个日夜的笑脸出现在他脑袋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仰躺在地上的自己。
　　“你……”
　　对方拍拍他的脸颊：“傻了？还是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你……”他说得出口的依然只有这个字。“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既然有火折子，怎么连个火也不给我留。”他摸摸腰间，火折子不知何时掉落，已在她手中。
　　“别傻愣着，过来帮忙。”她起身，走过来，越过他，将什么东西从他背后的洞口拖进来。
　　“什么？”李明珏翻身坐起来惊讶地看着她手中染血的毛皮，“你打死了它？”
　　“不然留着过年？”
　　“你把狼皮剥了？”
　　“我的战利品，别失望，还带了几块肉，你饿了吧？”
　　他撇过头：“我不吃狼肉。”真难想象，她竟然说要吃狼肉。
　　“相信我，烤过以后你会真香的。”
　　多么粗鲁野蛮的丫头！
　　她捡来树枝串了两串肉放在火上烤，油脂滴入火堆滋滋冒烟，带着诱人的香味钻入鼻子，引得李明珏的肚子咕咕叫，程安则在一边嘿嘿笑。
　　最后他还是经不住诱惑吃下狼肉，没有想象中可怕，但也算不上好吃。
　　“看，一朵花，真好看。”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没有说出口，他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昏暗的山洞顶，冷硬的石头间，竟然冒出一朵粉色的花，嵌在一片阴影中十分突兀，“怎么会？”这种时节，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朵应该开在春夏、绚丽阳光下的娇弱花朵？
　　“大自然真奇妙啊，即便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也会悄悄绽放美丽……”她逐渐靠过来，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这就累啦？”
　　“肩膀借我靠一下，就一下……”
　　“喂。”他伸手过去，碰到她的肩，一股黏腻感在手上蔓延。
　　再次收回来，火光之下，满手鲜红。
　　那红色像烙铁一样烙入李明珏脑海，终其一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