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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倒下时,程安没有想过能够再睁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不求人记住,不求人歌颂,只求能给别人的幸福添个一砖一瓦,那就谢天谢地。
      但她竟然再次醒来,她以为会看见白色的墙壁,闻见消毒水的味道,映入眼帘的却是木制床顶,印花纱帘,鼻子里充盈某种燃香的香味。老天保佑,她还活着,或者说她以为自己还活着。
      床边有人喊:“醒了,小姐醒了,快去告诉夫人!”中年妇人喜极而泣,旁边等待的少女们跌跌撞撞跑出去,沿途报喜,整个宅子都似活起来,很快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挤满屋子。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
      “别杵在这儿,赶快去准备些吃的。”
      “来个人去告诉家主好消息。”
      “喂……”喉咙干涩冒烟,好容易挤出点声音却淹没铺天盖地的吵闹中。是不是该有人先搭理一下她?她想翻个白眼,眼皮却也好像不是她的。
      为什么床顶看起来那么怪异?为什么每一张引入眼帘的面孔都那么陌生?她的队友、皮肤黝黑却总是嬉笑着的队长呢?她所熟知的白色屋顶、单调的水泥墙壁呢?围在身边这些人都是谁?她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该不认识她才对,为什么要哭泣?是为她而哭吗?不会吧,她何时人缘这么好?无数疑惑都被叽叽喳喳喧闹的潮水冲散、淹没,她能动的只有手指、脑袋,于是像个刚回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弄。
      日子在默数中一天天过去,约莫一个星期后,她的胳膊有了力气,然后是腰腹,然后是腿。她能够抬起身躯坐起,抬腿、下床,虽然身体仍然僵硬,但她确实这么做了,一点一点,迟缓却不容置疑,像水注满池子,灵魂注满身躯,她真正地活过来了。
      说到灵魂,那只是个比喻,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比方,她不清楚,因为她并不觉得世上有灵魂,起码之前不这么认为。
      她缓慢挪到一面落地铜镜前,不出意外,出现在镜子中的应该是一张消瘦凹陷、苍白憔悴的脸,本就不漂亮,再躺这么久营养不良估计会惨不忍睹吧,这让她有些沮丧。
      然而下一秒她呆住,镜中人的样貌:一个顶了天八九岁的小女孩,婴儿肥还未褪去的稚嫩的脸,乌黑温软的头发披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珠转动三分俏皮,没有哪一点与她心中所想一样,除了苍白。苍白放在她原先那张脸上会让人觉得有碍观瞻,放在这张脸上却只叫人生得出怜惜。
      这不是一张脸,这是一朵不胜风的娇花,她变美了,从不敢想象的美貌!是不是应该先高兴?可她只觉一阵恶寒,浑身颤抖。
      镜子里的是谁?她是谁?谁是她?她还是她吗?
      她花费了足足一个月来弄清自己是去了死后世界还是在做梦,学习能力是她引以为傲的,可这次她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艰难。让一个无神论者接受自己死了又活了,只不过换了副身躯,换了个时代,或者是空间?她分不清,就好像让吃咸豆花的人相信甜豆花同样美味一样无厘头。最后她总算接受,自己没有上天堂也没有下地狱,是真的活着,虽然不知活在哪里,总归是活着,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她这副躯体是一个叫东方永安的小姑娘的,不晓得怎会被她偷来,非自己意愿的不能算偷吧,偷这个字眼让她有些不舒服。小姑娘生在一个叫北辰的国家,现在的时间是永平三年秋,其父名东方明,这个国家的大将军,位极人臣,母亲叫慕云,将军府大夫人。小姑娘的年龄比她的脸看起来要大,但比程安自己要小太多了,年方九岁,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位姐姐,长姐名唤东方艳,已许婚皇三子,不在府中,二姐东方苏苏,为二姨娘所生,竟是个十分不俗的出身。
      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章程,又或者因为之前被打中的是脑子,所以常常会陷入她以为是思考其实是空想的境地。
      怎么回事?为什么呢?她问过不下千遍,然而没人能回答。
      “小姐,该洗漱了。”东方永安小姐的贴身丫鬟瑶琴,现在是她的贴身丫鬟了,领几个丫头端着盆盆罐罐进来。程安闻声拍了拍自己的脸转头,她告诉自己,别再想了,恐怕她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万一让别人以为她是个傻子疯子就不好了,自己明明那么聪明,回回比武都拿第一的,不能这么丢人现眼。
      她朝丫鬟们露出一个据说非常适合淑女的温柔的笑,就着瑶琴送到面前的铜盆盥洗完毕,将帕子递给她。
      瑶琴道:“小姐今日气色比昨日又好,今天我们还出去逛园子吗?”那是个有着两个甜美小酒窝的甜美小姑娘,比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大不了多少,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小小的扁鼻子和些许淡淡的雀斑都增添了她的可爱。
      “当然要。”身为狙击手,只要没死,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掌握自己所处的环境,无论它看上去多么荒诞、不可思议。观察,是狙击手第一要务。
      “那今日我给小姐梳个双垂髻。”
      “好啊。”她尽可能回答得和风细雨又不乏欢快。这一个月内,每个人都在不停提醒她,说话要轻声细语,步子不能迈大,她是将军府的三小姐,要有千金小姐的样子。她不会?没关系,可以学。她不喜欢?也没关系,她不喜欢的事多了去,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瑶琴在她头上捣弄片刻,对镜一看,梳得颇为不错,很灵动,很衬东方永安,就是在她看来过于幼稚、愚蠢了点。
      换好繁复的衣裳,她与瑶琴带一帮子人往园子里去,路上问:“这两天你带路,怎么总不过我先前落水的池子?”这个“我”当然不是她自己。从他人谈话中,她拼凑出一点东方永安的信息,醒来那天正是东方永安落水昏迷的第三天。竟然会在自家荷花池落水,她断定她是个不太聪明又十分倒霉的人。
      关于为什么落水,众人言辞闪烁,这让她起了疑心。虽然东方家主严令禁止仆婢们私下嚼舌根,可还是让她听到一点风声,说是东方永安那日与二姐东方苏苏逛园子,有丫鬟远远瞧见东方苏苏推了她一把,可怜的小姑娘才会掉入水中。东方苏苏自然极力否认,东方明与主母慕氏不愿追根究底,伤及骨肉亲情,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知真正的东方永安已经死了。
      如果他们知晓,不知会做何想。她一面说:“带我去瞧瞧。”一面思量,这东方永安给了她身躯,也算恩人,要不要替她报仇呢?
      “别吧,小姐刚好,不要去那种晦气的地方。”
      “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带路。”落一趟水,就不认识自家路本是说不通的,但面对她的懵然,大夫胡诌了一通什么撞到了脑袋或者受了惊吓,总之失忆了,说难听点就是脑子坏了,她便顺水推舟,装呆卖傻。反正大夫说了,什么时候好,说不准的,看心情。
      那片池子种满荷花,这个时节粉色的花株已经退去,碧绿如伞的莲叶上托着饱满的莲蓬,叶下泊一叶小舟供戏水采莲。池边一条木板铺就的小道,恰似给这汪碧色镶了道暗黄铜边,程安踏在小道上,深吸一口水面飘来的凉意。
      “那天都怪我不好,本来我是跟着小姐的,但小姐与二小姐聊起刚得的锦缎,让我去取来。我若是没走开,小姐定不会落水。”对于落水一事,瑶琴一直很自责,小姑娘谨慎地跟在她身侧,生怕她再掉下去。
      “怎么能怪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好比她作为特战狙击手的生命停在二十五岁,也不过一瞬间的事,仿佛就在昨天。
      正说话,一道声音传来,清脆如黄鹂的歌喉:“哎,这不是安安吗?已经能出来走动了?”
      抬头,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走来,穿一袭乳白色花瓣纱裙,腰间围着粉色、柳绿两色丝绦,头发扎成小辫,以花边丝带缠绕,仿若粉嫩可爱的夏日桃花。
      小女孩嘴角扬起:“大夫说你脑袋受损,还认得出我么?”
      这就来了,罪魁祸首!她是没想到如此可爱的小女孩心思倒是够狠,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真是人不能比人。“之前你去我屋里看过我,自然认得出。”她心情有些激动,交握在身前的手微微颤抖。要不要报仇?应该报的吧,毕竟东方永安因她而死,就这么推她下去,很容易,同等复仇,也很公平。可她没动,对方是个小女孩,而她是个活了两世的人,恐怕太过以大欺小。
      “看来江湖郎中的话多半不可信。”
      “也不尽然,大夫没说错,只不过有些人有些事得记着。”不如再看看她是否当真歹毒,“你推我下水的事怎么能忘了?”
      东方苏苏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胡说,你少拿莫须有的流言来诬陷我!”
      “流言?诬陷?你我心知肚明。你就没有丝毫愧疚吗?你不是我亲姐姐吗?万一我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啊。明明这么小,怎么就敢杀人?你是从哪里把我推下去的?”她一步步进逼。东方苏苏不停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情急之下吼道:“你少夸大其词,不过就是个小池子,根本淹不死你!你要去告状吗?那就去啊!反正你就是破个手指头,挨骂挨打的也是我!”
      小姑娘面色涨红,眼中含泪狠狠瞪着她。
      “那样就可以杀人?为了你那点愤恨?”
      “我没有杀人!你胡说八道!”小姑娘尖声叫喊。
      哦,没有想杀人,不算罪大恶极。程安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要她取一个小女孩的命,她还真的会手抖。“你说不过一个小小池子?”东方苏苏警惕地看她,她将手放上她的肩膀,轻轻一推,“你也下去喝两口水!”惩罚一下总是该的吧。
      谁也没想到,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将人推了下去,好半晌小丫头们才反应过来,惊得尖叫的尖叫,在池边打转的打转。瑶琴第一个反应过来救人,可惜她不会水,只能扯着嗓子喊:“不好了,二小姐落水啦!快来救人!”还好,这个丫头知道将她做的好事略过。
      婢子们听见呼喊,纷纷赶来,很快池子边围了一圈人,可都只在岸边急得像热锅的蚂蚁,竟没一个能下水的。东方苏苏的婢女西兰哭得好像她主子已经没救了,东方永安看眼乱成一锅粥、不顶用的小丫头们,再看眼在水中如鸭子扑腾的东方苏苏,叹口气将绣花小鞋脱了,一个猛子扎下去。到头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她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嚎了。”她从背后扣着东方苏苏下巴颏将人拖上岸,丢给吓得六神无主,哭得梨花带雨的西兰。“还不赶紧扶你家小姐回去,着凉可不好。”
      丫头们赶忙手忙脚乱将人抬走。耳边顿时清静下来,程安甚为满意地拧拧小褂子,瑶琴焦急又不安道:“小姐,你怎么……”程安知道她急什么,大庭广众来这么一出,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传出去还不知如何难听。又她刚落水,大病一场,突然跳下去,当时瑶琴眼前就一黑,生怕她又交代在这池子里。
      “没事。”
      她将湿透的小褂子一甩,准备穿上,被瑶琴一把夺过,嗔道:“都成这样了,还穿什么穿,快回去,奴婢给您烧壶姜汤,别受了寒。”
      程安拽着她又是赔笑又是逗趣:“是是,瑶姐说什么是什么,小女子不敢不遵!”
      “说什么呢!您还是想想怎么跟老爷交代吧。今儿一闹,老爷非把你头骂掉了不可。”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好姐姐一定要帮衬我!”
      “我可帮不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自个儿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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