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醒来 ...
-
鬼知道叶嘉镜是怎么耐着性子走过一片混着泥土和虫子的荒草地的,他蹲在地上,饶有意味地瞧着躺在地上的扶攸。
看了老半天,他直叹了口气,脏,实在是脏。
泥渍被大雨浇得四处乱溅,溅得扶攸满身是斑点,跟豹似的。叶嘉镜以前倒是也养过一只猫豹,每天都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好肉好窝供着。只不过畜生就是畜生,少吃几顿,连主人都敢咬,于是他让人把它给炖了。从此再也没养过什么东西了,这让他好生寂寞,觉得自己是个不平凡的人,就该承受着这不平凡的苦难,因为他常常暗自伤神。
叶嘉镜把伞往扶攸的头上靠了靠,盯着那张脸,心绪越荡越远,又有些绞痛。这让他感到意外和高兴。
心还会跳,他还是个人。
他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不过也是层皮,怎么就让他惦念了那么久,这是他想了这么久也没想明白的问题。
叶家镜抱起了扶攸,伞丢在了一旁。抱起来的那瞬间,他的腰往下沉了四十五度。沉,实在是沉。
叶家镜好生好养的,许久没做过重活,不要说抱个女人了,就是抱两三岁的小孩可能都得压断他的手。显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而是感叹着,感叹着自己竟然不嫌弃她。
他憋着气,踉踉跄跄地穿过丛草,好几次强忍着要把扶攸扔到地上的冲动,最后终于把她弄到了车里。
老林一脸惊讶,自然不知道他这大老板上哪去弄了个女人回来,赶紧下车去帮叶嘉镜。他的手还没碰上扶攸,就被叶家镜给打开了,老林又硬生生地吃了他一记刀眼,讪讪地坐回了位置上。他自是不敢多问,也多少晓得他这大老板的古怪脾性。不过大老板一般不用车,付给他的工资还是照月的,比别家多了好几倍。他好不容易得来这份好差事,当然是懂得谨言慎行。
扶攸的身子半靠在车座上,时不时地往下滑。叶嘉镜也不去管,头抵着车窗,一脸阴郁。他浑身实在是太难受了,衬衫黏在后背上,车里也是难闻的味道,熏得他昏昏沉沉的。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一路睡了过去。老林也默默地开着车,不敢去打扰。
车子刚开到叶家大门前,叶嘉镜应景地醒了,把趴在车上的扶攸架了起来,依旧用他那小细胳膊抱着她走进了屋里。
叶嘉镜闹了点动静,叶兰心就从二楼跑了下来,一脸懵然地看着乞丐似的六叔和他怀里乞丐似的女人。
"孟鑫,帮我把她弄干净下。"叶嘉镜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把扶攸丢给了叶兰心,如风般地冲向了楼上的浴室。
叶兰心幽怨地看着那个背影,感叹道:"我不叫孟鑫啊。"
浴室里的灯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扶攸意识有转醒的现象,入耳的先是不大不小的水声,接着感受到的是一双手在她身上游动。这下,她立马就醒了。
眼神开始聚焦,意识开始回温。扶攸盯着那张不久前刚见过的脸,一声不吭。
倒是叶兰心,一见她醒了,神情没多大变化,语调就开始变了,惊讶道:"你醒了?"
"嗯。"扶攸看着她的漠然的眼睛和夸张的肢体语言,把自己的身子又往一堆泡沫里挨了挨,不冷不热地说:"我自己来吧。"
这话正合了叶兰心的意,帮人洗澡,真是折了她的面。她从架子上拿过一条毛巾,细细地把手擦了遍,连指甲缝也不放过。她坐在塑料凳上,一派聊闲话的模样,显然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
"你和我六叔是什么关系?"叶兰心挑了瓶指甲油,熟练地填上了小拇指的指甲盖,似感叹道:"我真是好久没见过六叔带女人回来了,你是第二个,第一个在前几年病死了。"
"那真是不幸。"扶攸搓了搓身子,不紧不慢地问:"你六叔是谁?"
"叶嘉镜啊。"
"不认识。"
"哈!"叶兰心像是听了个笑话,指甲油也画重了,她半信不信地看着扶攸:"你要是不认识他,那他怎么会带你回来?"
"不知道。"扶攸拉过面前的帘子,把叶兰心的脸隔在了外头,说:"衣服给我。"
——
叶兰心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叶嘉镜正坐在沙发上吃锅里剩下的酸梅汁,他头也不抬地说:"人收拾干净了吗?"
"嗯。"叶兰心低眉顺眼地回答:"六叔,她已经醒了。"
叶嘉镜拿起汤匙的手牢牢地挂在了半空中,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感情色彩:"醒了?"
"嗯。"叶兰刚回答完,就见扶攸穿着浴袍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头发上的水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看得她很是不爽。
扶攸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歪着脑袋,望着沙发上笔直的身影,阴恻恻地笑了下:"是你?"
叶嘉镜放下手里的东西,温和地冲她勾起了嘴角:"好久不见。"
"呵。"扶攸恍惚了下,才慢吞吞地嗫嚅道:"是啊,好久了。"她沿着冰凉凉的地砖,光着脚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呢……"
叶嘉镜顿了顿,眼波之中散着柔情:"我也很想你。"
扶攸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茶几,她猛地拿起果盘上的小刀,整个人如同野豹般趴在叶嘉镜身上,刀深深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远远站立的叶兰心被这突如其来地场景给吓坏了,前一分钟,两人还在甜言蜜语,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刀剑相向了。她慌乱地上前几步,冲着扶攸大叫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个电话,你的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扶攸冷冷地瞧上她一眼,"我只知道我可以立马让你闭上嘴。"
叶兰心被一瞪,立马就心虚地说不出话来了,愤怒,但恐惧远胜于愤怒。
叶嘉镜悠然地摊开双臂,好以整暇地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副享受的模样,手还不老实地在扶攸的脸上摸了一把,饶有意味地说了句:"啧,不错,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刀子又深了一刻,扶攸的千年冰山脸终于有了松动,她看着叶嘉镜,恨而不能,她知道他死不了,不然怎么如今会活得如此滋润。她愤愤地直起了身,把刀用尽全力地往他脸上砸去,像是要砸出一个洞,一个大洞,将他整个人吞噬。
"啪!"的一声,叶兰心听得心惊。
叶嘉镜哂笑,施施然地拿下脸上的刀把:"女孩子家家,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无赖,大无赖。
扶攸是知道他的那点德行的,说不过,打不行,杀不死,让人恨得牙痒痒,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叶嘉镜站起了身,直高扶攸一个脑袋,他抓了把扶攸湿漉漉的发尾。他的眼珠子很黑,满眼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潭水,低声说道:"去把头发弄干净,不然不舒服。"
"我很舒服。"
"可我不舒服。"叶嘉镜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满是暧昧,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味:"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你知道下场的。"
扶攸盯着他,从肉到骨,盯穿。她甩开他的手,面上毫无波澜:"无所谓,有本事你就来,最好是能彻底地弄死我。"
叶嘉镜俯下身,柔柔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不舍得的。"
"不舍得?是谁把我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是谁让我在地下生生躺了几千年。"扶攸心绪起伏地厉害,只是到后来突然就冻成了一块:"我看不到太阳,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可是我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叶嘉镜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紧的手,他声音哑哑的,又带着诡异的笑腔:"这是你该还的。"
扶攸凉凉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啊,这些年一直在想,当初我怎么就没直接杀了你呢?"
叶兰心不可置信地听着眼前人的对话,两个神经病,还是她幻听了?
叶嘉镜撇了撇嘴,又恢复了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想擦干就不擦干呗,往事随风,我们都是成年人,该放宽心点。走,咱们吃点东西去。"说着很自然地牵过了扶攸的手往厨房里走去。
饶是扶攸再淡定,再无所谓,如今也被这个混熟气得肝疼,虽然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那种玩意。
叶嘉镜绅士地为扶攸拉开椅子,给她摆上了一叠叠精致的菜,餐具也按规矩一一摆放好。
叶兰心在一旁打了会儿下手,在他六叔的眼神驱逐下,回了二楼。
扶攸无语地看着面前的东西,恶趣味地弄乱了,惹得叶嘉镜皱起了眉头。她其实可以不用吃东西的,只是她喜欢嘴里有点味道,毕竟活着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趣味了。
"别再找人跟着我了。"扶攸喝了口奶油浓汤,回味了一番,味道有些古怪,再喝了口,就有些恶心了。果然,不对味的人,吃的东西也是不对味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叶嘉镜剥了颗栗子放到对方的盘子里,明知顾问道。
"除了你谁会这么无聊。"扶攸挑过栗子,丢进自己的嘴里,漫不禁心地说:"原来我真不知道是谁,不过见到你这老不死的,我就知道了。"
"老不死?"叶嘉镜勾了勾嘴角:"你貌似比我还大吧?"
扶攸把叉子放下,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去哪?"
"关你什么事。"
"你可不能走。"叶嘉镜眯起眼睛,一脸忧伤:"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不在你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扶攸的嗓子单薄且无力:"谁没了谁,照样活得好好的。"
"是啊。"叶嘉镜在浓郁的奶油香气中,轻描淡写道:"只不过,那样活得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