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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返港大 1 ...

  •   2010年8月的末尾,父亲第二次来到香港送我上大学。

      我的家乡是一座毗邻大兴安岭的小城镇,很偏远。为了尽量节省交通费,我和父亲从家乡出来,坐了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到达哈尔滨,再坐了将近八个多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因为父亲提前在网上预订了极其优惠的打折机票,我们在北京终于转乘了飞机。从北京飞抵广州后,我们又在广州东站乘广深线动车。车子出站,我们父子俩才终于踏上了香港这片的土地。

      一趟旅程绝对可谓一路颠簸,辛苦不堪。

      *
      录取我的是香港大学。

      父亲帮我在学校一安顿下来,便急着连夜启程返回。我知道他是嫌香港的旅馆和吃饭价格都太高,我们家根本负担不起。

      我送父亲到薄扶林道地铁站,他匆匆忙忙进入站台,好像赶着离开的样子。我了解他,他其实是因为害怕离别,尤其是在最后一刻的送别。他虽然是一个身高1米83的北方大汉,可是在我小的时候,就算是送我出门住个两三天,临别之际,他也准会憋得满脸通红,快要哭出来似的。虽然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我常常觉得,我骨子里有点女孩子气的心软、爱哭之类的个性,倒像是拜他所赐。

      “别有心理负担,只管安心念书。别想着省钱,钱的事儿有你爸管,你只管好好读书,让他们香港人也见识见识咱家娃子的聪明劲儿。”

      我笑着点点头,但其实也想哭,只是用力咬住眼泪。

      “银行卡一定好好收着,别弄丢了。明天赶紧去买电话卡,缺钱了就给爸发信息。”他嘱咐我。

      “知道了。”我说。

      “好好学习,多吃饭。”他说话开始不伦不类了,我担心他真的哭出来。

      “知道啦。”我假装不耐烦,推着他快点去排队乘车。

      “那爸走了,有事往家里打电话。没事儿也打一打,别太疼钱,你小弟他总想你。”我点头如啄米地敷衍临别之际的父亲,心想我弟才不会想我呢。我弟弟虽然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是两人性格完全南辕北辙。他是个大大咧咧,做事顾了头就忘了尾的家伙。但是不可否认,在我们家三个男人中,他应该算是最“爷们儿”的那一个,绝不会做背春伤秋,望月思故人之类的事。我离家不出两个小时,他保管已经忘了我,沉浸在他暴力的游戏世界当中。

      “好啦好啦,爸,你别啰嗦了,快回吧。”父亲站在香港下班时间的地铁队伍里和我道别,不好意思说出离别后真正会想念我的人不是弟弟,其实是他。我怕自己哭出来,只得催他快走。毕竟我已是一个年近十八岁的成年男人,再怎么想哭,也要掩饰好自己的离愁别绪。

      地铁进站,父亲上了车。

      车门一关上的刹那,我的眼泪就刷地掉下来了。隔着车门,我也看得见父亲一下子就难过起来的眼神,只是那眼神随着地铁的启动倏地消失进隧道里。

      *
      从地铁站出来已经是入夜万家灯火,我望着香港鳞次栉比的大厦,却就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觉。我仍是不可置信,我曾经真的来过这里,而且还曾经在香港大学度过了半年的学习时光。

      这会是真的吗?

      我竟然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

      还有,为什么是香港?

      我为什么会选择来读香港大学,我明明一点也不喜欢香港这座城市呀?

      其实,自从我失忆的一刻起,“我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到香港来读大学”的问题,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但越想厘清,却越如坠云端,脑袋发懵。

      哎,怕是真的被撞呆掉了。

      一年前,我在九龙半岛尖沙咀附近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车子甚至起火爆炸。不过好在我福大命大,竟然捡回一条小命。但因为脑部受到严重激荡,我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好在那些记忆都是近期的,大概是从我出事故算起的近一年左右时间的事,没有什么我特别珍视的回忆,比如关于我母亲的。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我失去的记忆也是有可能重新找回来的,但需要我自己的努力。可是我没有努力的方向,也没有助力,除了重新回到香港复读,我能为自己那部分缺失的记忆做的很少。但不论如何,对于此刻的我而言,从高三到大学一年级之间的这段记忆基本上是一片空白的。

      这听起来很像韩剧是不是?可我不喜欢看韩剧,觉得太扯。但老天似乎喜欢故意和人做对,你越不相信的东西,他越要证明它的存在。以前,我们家乡小镇上最有名的大仙曾经替我卜过一卦,她说我生来注定命运多舛,总要经历风雨才能见到彩虹。我那时还气哼哼地歪着鼻子反驳说,“神姆,原来你也听流行歌曲哇,算卦时还好意思盗用人家歌词?‘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一句我也会嗳。”

      可是自从车祸的事之后,我竟也开始有一点点相信命运了。

      车祸以后,我被送回了家乡修养。听父亲说,车祸肇事方的认错态度相当好,不但主动地承担了我住院期间所有的医疗和营养费用,还在我手术康复出院之后,特别派人一路将我送回到家乡修养。听说肇事方是香港一个有名大财团的董事,出事后他虽然不太愿意露面,但是出钱却是很慷慨,绝不逃避责任。

      虽然大仙把我的命运说的有一点悲催,但我想事情的方向还是偏乐观。车祸失忆虽然倒霉,但幸好撞坏我的是有钱人。别怪我市侩,听说香港的医疗价格不菲,我康复期间的吃穿用度好像开销不小,都是那个肇事的财团董事全全包赔的,我还有什么好苛责人家的呢?

      人不能总把自己想得很惨,否则就没法儿活了。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

      *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回到寝室。不得不承认,虽然我的大脑对近在眼前的香港和这座香港大学都没有任何印象,但是我的身体里仿佛确实存在着某种记忆,所以我的双腿才可以带着我轻车熟路地走在这座“初次见面”的校园里,完全没有丁点的迷失感。

      穿过宿舍楼前郁郁葱葱的树木林荫,我走进宿舍楼,上到四层,找到自己的寝室,408。

      “死冷发,猴啊,猴啊。”宿舍门开着,我听见里面传出的说话声音,是粤语,我完全不熟悉的语系。我揣摩了一秒,才想明白说话人的意思:408,好啊,好啊。

      接着又听见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一通,我基本上蒙圈,但大概猜出意思,是夸奖“408”这个数字吉利,代表发财的意思,因为里面的人一直在说“发发发”。看吧,香港人果然市侩。

      我正要往门里进,里面的人却涌出来,有男有女,像是谁的父母,个子都不高,瘦了吧唧,是典型香港人的模样。

      “介位细……”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见到我,眯着一双鼠眼笑着问我,眼睛在眼镜后面放着精光,一张精明市侩的嘴脸。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莫名地对香港毫无好感。

      “我是祝晓朗,从大陆来的,中国黑龙江。”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答。

      男人瞪起眼珠,夸张地做出吃惊的表情,“歹兴安岭,喉咙喉咙啊,挪机!”我语塞了好一阵,才揣摩出对方的语意:大兴安岭,好冷,好冷啊,我知道。

      费劲,跟香港人讲话实在太费劲!真不晓得之后的四年时光我要如何度过?

      “Dady啊,人家是大陆来的,你和他又说不明白的,快点收工回家啦。”
      早就从香港电视里知道,香港人管自己父母叫“爹地”“妈咪”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见有男生喊自己老爸“爹地”,我还是觉得浑身一凛。

      从中年男人身后走出来一个小个子男生,长相和他爸爸如出一辙,高鼻梁,老鼠眼。我猜出他是我未来的室友之一,刚刚我进来寝室放行李的时候他还没有到,没想到一出场排场十足,不单父母双双来了,还带来了不知是保镖还是家丁之类的人物,帮他打理布置。但我不明白,他刚刚和他爸爸说那句话的时候,干嘛偏偏用国语,分明是让我听清楚他的语带轻蔑。

      中年男人讪讪地离开,身后跟着妻子和三四个随从。我方才真正走进寝室,站到我铺位下面的书桌前。

      “宗卓,这是祝晓朗,来自大陆的黑龙江省,他说他家住在靠近大兴安岭的一个叫什么的小镇上。”劳小豪主动向人介绍我,然后对我说,“祝晓朗,这位是冯宗卓,他老豆是我们香港警署的高级官员,刚刚你也看到了他老豆的风采了。”

      风采?我没说话,不置可否。

      冯宗卓不咸不淡地瞥我一眼,跟我说了一句不中不粤的“你好。”,还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手,完全一幅港人高级官员会见外宾的模样,我暗暗好笑。

      除了冯宗卓,去地铁站送走父亲之前,我已经在寝室里见过了自己的另外两位室友,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劳小豪。他好像能够与任何人见面三分熟,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说,他家在屯门开一家电器行,做点“小本生意”。

      虽然才刚见面,但我已经感觉到,这个人身上那种擅于迎来送往,游刃有余的生意人气质,离他两尺之外,都闻得到那种典型的香港小生意人的味道。不过他的国语说得的确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溜到,他一见我时就说,“现在你们大陆人好有钱的,我们香港人买手机,iPad,都是一台一台买,而你们大陆人呢,都是一打一打买,真是惊到我们了。我帮我老豆看店,每天都是和你们大陆人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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