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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梨花落 ...


  •   又是一个春天,又是满园的梨花……

      每年的这个时候,卿远总要来这忘忧别墅住上几日,在他看来,这空空的别苑依然有她留下的气息。
      如果此生从未遇到过她,自己的人生又将如何呢?想到此处,卿远低头苦笑,难道自己真的曾经遇到过她吗,她真的曾经出现过吗?
      看着那纯洁耀眼的白,卿远很是欣慰。他真的感激这园子,感谢这满园的梨花,因为这些都是她曾经来过的见证。

      初春的阳光,照在三月的轻雪上,显得格外的耀眼。卿远带着几个随从来到郊外打猎。这是他最喜欢的活动,每年春秋两季都少不了要来上几次。
      虽说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但卿远的骑术和箭法还是令人钦佩的。不多时,家人手中已提满了大大小小飞禽走兽。身边的书童说道:“少爷好箭法,依我看,京城里的公子们加一起,也不是少爷的对手呢。”
      这话虽说有些夸张,却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的。看着满载的猎物,卿远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今天就到这吧,回头把这些野味给大伙分分,对了,记得把那只小鹿给封少和明少送去。”书童忙道:“您放心吧少爷,小的知道怎么做。”
      正说着,书童发现少爷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处去了,随着卿远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位白衣女子,迎着光,立于河边。卿远不由自主朝那边走去。
      风牵起她的裙袖,在空中肆意的飞舞,她那瘦弱的身躯几乎就要被风吹走。“姑娘小心。”不容多想,卿远已经扶住她的胳膊。女子回过头……那是一张美得让人窒息了脸,其素若春梅绽雪,其洁若秋菊批霜,其静若兰生空谷,其艳若霞映澄塘,其神若月射寒江。
      卿远整个人愣在那里,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忘却了时间,甚至忘却了自己。直到,那女子昏倒在他的怀里,他才回过神来。她的身体那样轻,那样冷,如同是误入凡间的仙子一般。
      “来人啊,”卿远吩咐道:“快去京城请杜神医到,”他顿了顿,“到别苑去。其他人跟我来。”卿远迅速抱着美人上了马,直奔别苑而去。

      郊外别苑

      卿远踱步来到别苑,自那场轻雪过后,天气回暖,园中的梨花纷纷露出花苞,蓄势待发。
      远远看着美人的住处,卿远停下脚步。那精致的二层小楼,他已经命人换了匾额——望月。不错,对于卿远来说,她就如同天上的月亮一般,明艳照人、真实可见、却又遥不可及。
      想想与她相遇那日,竟恍如隔世一般。杜神医说她受了伤,又没有好好调养,以至于邪风入体,有性命之忧。他真的差一点就失去了她,后来他四处奔走,找来了天山的雪莲,东海的黑珍珠,北方的白山参;再用陈酿的梨花酒为药引,这才救活了美人。然而,世间之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卿远走到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抬手敲门,没有人应声。“我进来了。”卿远轻轻推开门,美人倚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梨树出神。
      卿远转头,看见桌上放着他命人送来的衣服——红色的流仙裙,这是京城里没有的样式了,他拖了朋友在江南弄到的,他觉得红色应该最配她,可是……
      卿远走过来,坐在美人的身边,“你不喜欢红色?你喜欢白色对不对,我一会让人送白色的衣服给你。”没有回应,卿远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依然没有回应,“你喜欢白色,我叫你云裳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美人依旧望着窗外,无动于衷。
      “大夫说你受了伤,是谁伤了你,是你的仇家吗?”卿远不甘心,他不愿相信云裳不能听见他的话。然而,当提起受伤的事,他看到美人的身体轻轻的颤抖,是的,他确定,美人可以听到他的话,这使得卿远来了精神,他拉住云裳的手,“不管是谁伤了你,你都不必害怕,再也没人可以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云裳你听见了吗?”
      可是,云裳依旧没有应答,她轻轻抽回玉手,转身趟在床上。看着她那消瘦的背影,卿远没有生气,有的只是心疼。“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卿远拿起毯子为她盖好,才不舍的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卿远深切体会到了周幽王的心境。如果可以,他也愿意搞一场烽火戏诸侯来博美人一笑。即使背负万世骂名,他也心甘情愿。可惜,他没有周幽王倾尽天下的权势,云裳也不若褒姒那般,仅仅是不爱言笑,她连话也未曾说过。
      卿远不信邪,他冯大公子在京城可是个迷倒众生的主,多少王侯的千金,多少官宦的小姐,多少花国的名伶,都在打听着他的消息,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会让她们茶饭不思。而现在,他费尽心思却换不来云裳的半点回应!不会,绝对不会。卿远暗暗为自己打气:云裳一定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才这样封闭自己,只要我细心的呵护她,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对我敞开心扉的,对,就是这样。
      想着想着,他已经来到了别苑门口,这一次,他来带来了一把汉白玉做的琴,虽然云裳没有开过口,但是,直觉告诉卿远,这把琴她会喜欢。
      在园里,一些花苞已经开始倾吐芬芳,那耀眼的白依然藏在花蕾当中,但是却已按耐不住,跃跃欲出。卿远进了后园的门,隔着梨树看见云裳正坐在窗边,将头枕在酥腕上。她的脸媚而不俗,艳而不妖,那样真实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飘渺。卿远站在门口,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动弹一般,哎,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被她迷住了。
      忽然,云裳似乎想起什么美好的事,如桃花般的唇瓣微微上扬,卿远第一次看见她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然而云裳的思绪由喜转悲,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被哀伤所取代,那皱起的眉头与遮雾般的杏眼,又是另一种极致的美。卿远的心已经停住,云裳粉颊上落下的泪,深深锁住了他的心。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沉鱼落雁的容貌,想想自己若是那鱼儿,估计也已经沉入水底,不能动弹了。
      那一刻,卿远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好蠢,即使她这一生也不开口,试问自己难道可以少爱她半分吗?不能够,真的,不能够……

      为什么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哀愁,为什么她总是郁郁寡欢。他希望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她的笑声;他希望看见她在百花之间与彩蝶共舞;他希望看见她在山巅之上与明月争辉;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不是吗?真希望她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对,就这么办!卿远忽然精神起来,他想到一个主意,虽然不知道好不好,但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与云裳分享。
      虽然,从来没得到过任何回应,但是,与云裳分享喜悦已经成了卿远的习惯。他来到后园,敲了敲门,“云裳,我来看你了。”
      门被轻轻推开,又是熟悉的一幕,云裳身着白衣,倚在床边,望着窗外吐芳的梨花。这白衣是卿远命人送来的,她果然还是喜欢白色。
      卿远搬了凳子坐在云裳的面前,他不知如何开口,可心里却有不吐不快的冲动,不知何时,他冯少竟变成了一个笨嘴拙舌的蠢人。
      “云裳,”卿远终于鼓起勇气,“你为何总是这样忧伤呢,我希望你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我打算把这个园子改名叫‘忘忧别墅’,你说好不好?”
      另卿远意想不到的是,云裳忽然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惊愕,甚至有些激动。
      这还是云裳第一次对他的话有回应,卿远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试探地问道:“你喜欢,是吗。”
      卿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云裳对着他,点了点头。“你喜欢,你真的喜欢,太好了。”卿远高兴的像个孩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你喜欢就好,我明天就叫人,不,不,我现在就去找京城最好的师傅为这里换扁,云裳,你等我,我马上就去,你等我啊~”说着,卿远离开别院,骑快马进城找工匠去了,留下云裳一个人,坐在床边。两行淡淡的泪,不知不觉流过如润玉般的脸,如同玉雕上滚落的珍珠一般。

      这一日,正赶上封少爷的生辰,兄弟几人聚在一处,饮酒作乐当然是不可少的。可是,卿远的心却早已不在酒桌上,他的思绪随着风,飘到了郊外的忘忧别墅里。
      “她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在想我。”想到这里,卿远忍不住笑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了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事而感到欣喜和甜蜜。难道他真的着了魔不成。
      兄弟几人出了酒楼,风少提议道:“我说,兄弟们,云良阁来了一批波斯的舞姬,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我不能去了。”卿远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他真的不能再久留了,现在他就如同中了毒一般,五脏六腑都混乱移位了,而那“解药”就在郊外的忘忧别墅里。
      “你这么急去哪啊?”“郊外的别墅。”明少不经意地问,卿远也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一答却引来了大家更浓的笑意。
      封少笑道:“我说你小子最近不对劲呢,找你喝花酒,也没个人影,告诉哥哥,是哪个小妖精把你迷成了这样。”
      还不等卿远开口,明少笑道:“咱们冯少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小妖精有这能耐啊。我看没这么简单。”
      封少又道:“莫不是修身养性,要娶妻生子了吧。”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娶了妻就不要兄弟们了,莫非我们冯少还有惧内的毛病。”明少的话,又引来一阵哄笑。
      卿远只是讪讪陪笑着,连连作揖,才摆脱了他们。策马走到街口,还能听见背后兄弟们的笑声。另卿远不解的是,他忽然间对云良阁那种地方兴趣全无,而且,更奇怪的是,面对兄弟们的嘲笑,他一点也没有生气,真的一点也没有,似乎那些东西全部都无所谓。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回到别院去,看着她……

      如棉絮一般的花瓣,压得枝头微微颤动。梨花繁盛的季节,那样绚烂,那样短促。云裳走出屋子,来到树下,如冰般的梨花,如雪般的衣裙,映上这如玉一般的脸颊,是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微风掠过,一两片花瓣随风落下,轻吻她的秀发。卿远立在一旁,心理有一种莫名的忐忑。是啊,云裳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

      三月初九,诸事不宜。

      卿远不知道喝了好多酒,只觉得两只脚下有如踩着棉花一般,踉踉跄跄的推开了望月楼的门,一缕凉风拂过,直吹的那红烛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云裳坐在桌边,望着烛火出神。铺面而来的酒气让她抬起头,今天的卿远有些不同,他不似往日那般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就如同打了败仗的将军一般,满脸的沮丧与忧伤。
      卿远走过去,一把拉住云裳的手,云裳抽回,他随即握住她的肩膀。云裳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逃开,这还是卿远第一次与她对视这么久。她的目光,没有温度,似乎也没有感情,如同看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般。
      卿远的泪抑制不住地留下来,“为什么,”他盯着云裳,无力地问道:“为什么啊,我真的喜欢你,那么喜欢,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想你,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我想你想的,想的就要疯了。”卿远大哭起来,如同无助的孩子一般。“可是,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你总是这样无视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云裳,你知不知道,这衣服,这瑶琴,这摆设,这房子,我花了多少心血。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不顾一切摘来给你的。你究竟想要我怎样,你告诉我啊,你说啊!”卿远一边说,一边将屋内的桌案,笔砚都打翻在地。
      “云裳,我在你心里算什么,算什么。我真的好喜欢你,为什么你不愿接受我呢?到底你有怎么的过去,难道我这样爱你,这样付出,你都不愿意敞开你的心吗?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无视我,为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压抑在他心中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全身的气力似乎散尽一般,加上酒劲,卿远瘫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云裳,云裳,为什么……
      云裳平静地看着床上的卿远,俯下身,拉过被子为他盖好。那如桃花一般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吐出三个字,她说:“对不起。”

      清晨的阳光照进望月楼,照在卿远的身上,暖暖的。卿远轻轻翻了个身,享受着这让人舒服的温度。忽然间,他猛地坐起身,这是在哪里?望月楼!卿远揉了揉如同要炸开的头,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呢?
      屋内的狼藉让卿远对昨晚的记忆,渐渐清晰。是的,他喝多了酒,他对云裳表白了心意,哎,卿远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糊涂,真是糊涂。云裳人呢?他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寻找。
      不知昨夜刮了多大的风,院内的梨花厚厚地铺了满地。云裳就站在树下,望着那摇曳的枝头。风牵起她的衣裙,如同卿远第一次看见她时,纤纤弱质,轻盈而让。
      “云裳,”卿远来到树下,望着她的背影,却不知说什么好。曾经,她虽然不说话,可是,自己却可以畅所欲言。而现在,他们之间就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一般,那样远不可及。
      云裳转过身,那漠然的目光落到卿远身上,如同锋利的刀割在他的心上。“我。”卿远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云裳已经走进屋去,躺在床上。是啊,她一夜没睡,也该累了。卿远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是惆怅,也是绝望。他走过去,为她关上那扇门……

      辞树的花瓣如雪片一般任意飞舞,那样纤弱,那样壮美。
      卿远已经调了三十名家丁来守住别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心中莫名的忐忑越来越强烈。
      可是,云裳却没有任何异样,一切起居都如往常一般。这一日,进宫面圣之后,卿远匆匆来到忘忧别墅。“希望她还没有睡,希望还可以看看她。”卿远一边想,一边加快脚步。刚来到望月楼门前,就听后院一阵骚乱。一个家丁匆匆来报,“少爷,柴房走水了。”
      “什么?”卿远大惊。今年春天,雨水丰润,再说,他早已叫家人小心防范,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呢。抬头望去,柴房那边已经腾起不少烟雾,绯红的光在卿远眼中不停攒动。“真是一群蠢货,派三个人守在望月楼门口,千万不要惊动云裳,其他人跟我去救火。”卿远吩咐妥当,待着家丁去了柴房。

      这火来的奇怪,没有任何预兆,火势却很猛烈。家中的水用完了,卿远命人到郊外的河边取水,二十几人分成三组,不断往返于别苑与水源之间。折腾到大半夜,总算把火扑灭。
      卿远简单洗了一下脸,整了整衣服。“这么晚了,还是不去打扰她吧。”他心里有些挣扎,还是看她一眼吧,一眼也好。想着想着,卿远已经来到了望月楼前。灯还亮着,她还没睡吗,希望这火没有吓到她才好。三个家丁还守在原地,卿远挥挥手,示意他们去休息。
      “云裳,”卿远拍了拍望月楼的门,“火已经扑灭了,你不要害怕。”虽然已经习惯了没有回应,卿远的心还是没来由的痛了一下,“云裳,我进来啦。”卿远顿了顿,还是推开了门。
      一缕凉风拂过,直吹的那红烛忽明忽暗,影影绰绰,只是,那白衣胜雪的人,已不在了。“云裳……”卿远的心,一瞬间,空荡荡的……

      “云裳……”一阵久违的心痛,将卿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的痛,痛的难以复加。
      “少爷。”管家站在一旁,小心的打断卿远的思绪。
      “何事?”卿远没有回头,只是专心盯着树上繁盛的梨花。
      “少爷,大婚要用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老夫人让少爷回去试一试。”
      沉默了一阵,卿远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管家施礼,退出了院子。
      卿远不舍的将院子看了一遍,又一遍。风中摇曳的花瓣,似乎跟他挥手告别。卿远合上眼,转身走出院子。
      望月楼中的摆设,一切如旧,只是桌案上多了一首字迹未干的钗头凤:

      梨花冷,素衣薄,雪送青女凡尘落。翠眉墨,朱唇锁,万般心事,不与人说,惑,惑,惑。

      情如旧,心如透,相思难言痴人瘦。晓风过,庭花落,芳踪云迹,清夜浓愁,莫,莫,莫。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可以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我遇到一个人,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然而,到了最后,做不到的人,却是我。我不愿再抚琴,不愿再跳舞,不愿再着红。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我只愿一个人,四处漂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梨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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