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大猫温小酒

1、壹

　　冬天的早晨雾蒙蒙的一片，巷子亮着几盏惨淡的灯，间或路过有几家起了的，传来粗鲁的漱口声和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

　　梁素耷拉着书包走得不紧不慢，一手捏着一个肉包子缩在宽大的校服袖子里，眯着眼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一口包子，然后慢吞吞地嚼。

　　Adaptation ,适应,A-D-A-P-T-A-T-I-O-N,她嘶溜了一下鼻水，默背着单词，两眼漫无目地飘。

　　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锤子声，刺耳浑重的咚咚铛铛，突兀地响在惨淡的雾气里。

　　Enthusiasm，热情，E-N-T-H-U-S-I-A-S-M, 梁素嚼着包子眯着眼望过去。

　　五米远处有人举着锤子砰砰地砸，那家她常去买话梅的便利店的蓝色招牌已经坠下一角，颤巍巍地摇着，像只垂死颤抖的蓝蝴蝶。

　　梁素嘶溜了下鼻子收回视线，往嘴里送了口包子，然后把冻红的鼻和嚼动的嘴埋进不高的校服领口，继续往前走。

　　Destiny，D-E-S-T-I-N-Y，命运。

　　厚重的砸锤声停了，适时响了个清脆又轻佻的口哨，不掩兴奋，听在梁素耳里像低俗的禽类求□□的信号。

　　梁素没抬眼，风灌进肥硕的校裤管口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埋在校服后鼓着的腮帮不动了，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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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太阳来得迟，却也费劲拨开了雾气，撒了一点点暖意。

　　第四节体育课，慢跑三圈后自由活动。

　　梁素撑着肥大的校服，罩在懒洋洋的阳光里跑得很慢。

　　方茹因第二圈赶上她跟她打招呼，绑着蝴蝶结的马尾辫在阳光下一甩一甩，“hi，梁素”。声音柔柔带着笑意，气息有点不稳。

　　“hi。”梁素慢吞吞地把脖颈从校服领口里伸出来，像只冬眠已久的乌龟。

　　方茹因也不介意，放慢步速配合着她，眉眼弯弯：“跑完要不要去买水呀？”

　　梁素还没应声，方茹因的旁边呼啦啦跑过一堆男生，带起一阵风，夹杂着稀稀拉拉的笑意和低骂， “往哪儿看啊。”“滚你妹。”

　　方茹因脸上浮了淡淡的红晕，但步伐不变眼神没动，依旧笑望着梁素。

　　在慵懒的阳光下，梁素觉得毛孔慢慢开始舒展出暖意，她眨了眨眼，“好。”

　　跑步结束，梁素和方茹因一人买了一瓶水并排往回走。

　　方茹因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嘴唇泛着淡淡的水光，突然评价道，“梁素，开学你上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她声音染着笑，“你眯着眼的时候，特别像一只慵懒的猫。”

　　梁素咕噜咕噜咽下几口水，抓了抓额前翘起的发丝，有点讶异，“每个人都很特别啊。英语老师生气鼓起眼来像龙种金鱼，语文老师戴起黑墨镜像黄秋生，陈吴生捏着嗓子拉着音哼哼哈嘿的时候像戏剧里的老生。”

　　这大概是方茹因第一次听梁素说这么多话，呆了一呆半晌忍不住又笑了，“我不是指这个，是说你的性子。”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像一湖搅不乱的水。

　　梁素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水瓶，咯吱咯吱，瓶壁的水珠泛着银光，这才笑了笑：“你也很好，阳光美丽。”

　　方茹因不介意梁素毫无新意的形容词，仍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不掩喜色，她笑意晏晏地拉住梁素缩在肥大校服袖子里的手，掌心柔软温热。

　　触感似乎比早晨的肉包子还好些，梁素在温暖异物入侵的纠结中，飞速地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及思索要不要挣开手上便传来力道。

　　“走吧。”方茹因笑着对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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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素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回家的时候那个便利店的蓝色招牌已经换上了质朴的黑色广告牌，上面写着“欧亚汽车维修”。

　　梁素脚步慢了慢，侧头往亮亮的玻璃门望了一眼，里面墙壁已经粉刷了一遍，在白炽灯下照得越发雪白。

　　“看什么呢？”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音色沉沉。

　　梁素拉着书包带扭头望过去，眼睛圆溜溜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背后的男人套着件黑色的外套提着两个轮胎，望着她眼眸定定。

　　不是那个轻佻的吹口哨的，梁素听见心里有道小声的声音说。

　　“这是你开的店？”梁素扯扯肩上手指细的书包带，目光在他脸上飘。

　　“是。”男人挑了挑眉，像是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梁素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对上他的眼睛，眼里漆黑，“这里没有生意的，车都不好开进来。”

　　男人极轻地笑了笑，把左手的轮胎拎到右手，“你住这附近？”

　　这回换梁素答是，她细白的手从宽大的校服袖子里滑出来，朝前指了指。

　　男人在喉咙里闷闷嗯了一声，“以后自行车坏了可以拿这里修。”

　　梁素扫了扫招牌上汽车维修几个字没有应话，况且她也没有自行车。

　　男人没再废话，转身往前走，右手推开玻璃门，裹在外套下勾勒出张弛有力的线条。

　　像布鲁斯南，梁素看着他的背影蹭了蹭脚尖。

　　晚饭的时候，梁素安静地扒着米饭，梁玉兰往卫生间进进出出了几回，才挎着精致小巧的包转到饭桌前，脸上带着浓烈的妆。

　　梁素嚼着米饭抬头看她。

　　梁玉兰的旗袍领包裹着修长的脖颈，日光灯下如雪，她染着寇红指甲的手指在梁素额角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在家好好学习。”像是例行公事的叮咛。

　　梁素点头轻轻道好，“你也早些回来。”然后平静地低头继续扒碗里雪白的米粒，也不在意话语的徒劳。

　　一切都一如往常。

　　铁门啪嗒一声锁上，梁素扒拉了几下盘子里冒腾着热气的青菜，日关灯偷偷勾出白雾的形状，缥缈无定形。梁素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才又重新扒了几口饭夹起青菜，泛着油光的菜叶单薄地垂在半空中时，她突然就想起方茹因阳光下跳跃的马尾，一摆一摆甩出的规律优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