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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章 为王之心 ...

  •   百韶的沉默一直在吴蓝涤的感知中。野外并没有那么安全,如今使令不在身畔,吴蓝涤可不敢安然入睡,即便他注定命不久矣,可还有个她。
      他犹豫了许久,这样的夜晚也许不会有下一次,是叫它平静地过去,还是与百韶说说话呢?
      想了想,吴蓝涤并未睁眼,只是开口问:“你曾想问的事,我只说这一次,有兴趣听吗?”
      听到男人醇厚而熟悉的声音,百韶下意识地去看他,却见他仍闭着眼,想是在养神。
      百韶曾多次试探吴蓝涤的过往,甚至不惜试探太宰广溪,但无论是吴蓝涤本人还是广溪,皆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百韶也曾以为这将伴随氾王失道永远成为一个谜,谁知在这简陋至极的矿洞中,他竟突然愿意坦露。
      “我在听。”
      “你出生后,可曾见过玉座空悬时的光景?”
      “在本国不曾见过。”百韶出生时,雁国已经安定繁荣了六百年有余,至今如此,而其它国家虽有混乱,长辈也不会愿意她去这样的国家游历。
      “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没见过才是最好的。”吴蓝涤说道,他微微皱着眉,似乎在回忆百年前的碎影,又似在思考如何阐述那些往事。
      “我印象中最深的,便是家里的铁栅栏。”
      “铁在常世是贵重金属,你的家庭想必很是富裕。”百韶猜测道。
      “很小的时候还算是衣食无忧,直到……”氾王顿了顿,抿着唇沉吟许久,才道,“母亲过世。”他又一停顿,才补充道,“是因为妖魔。”
      百韶一愣,她其实从不认为妖魔可怕,虽然知道黄海的妖魔对她而言十分危险,但她自幼就与白离相伴,雁国又是可以养妖魔的,加之并不曾遇到来自妖魔的危险,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百韶注视着吴蓝涤,从那些细微的痕迹捕捉他难得真实而感性的神情。她曾以为,氾王的过去至少会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谁料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没有,她想即便门窗都装上铁栅栏,也未必能睡个安稳觉。
      “母亲过世后,父亲豢养了许多姬妾,乌烟瘴气。”虽然吴蓝涤说得轻巧又简略,但百韶可以想见,氾王大约是一直为此不满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至少不必担心饿死。”他出生于商贾之家,虽及不上万贾富有,但衣食无忧倒是可以保障的,即便在最混乱的年岁里。
      百韶想,那可算不上什么好事,在最糟糕的时候甚至没有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温暖。能不饿死而活着,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百韶想,她似乎有一点看懂明白,氾王总是一身庄重华丽的原因了。
      华艳靡丽厚重如垂死的仪式感,花开荼蘼的璀璨绝望,绝非百韶一时错觉,亦非氾王一时陷入困境——氾王向来如此。
      “母亲故去后,父亲在一次运送货物的路上,再也没有回来。”吴蓝涤其实从不曾与谁谈及此事,广溪知道一部分事实,而梨雪知道一点点,其他人,大概完全不知道,但他忽然愿意说给百韶听了,即便不是什么值得知晓的事,他也希望给百韶留下更深一点的印象。
      百韶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段对话。她甚至可以想象,彼时尚不是氾王的吴蓝涤,常常一人在家等着,直到再也没有可等的人。
      她想,如果她有这样的故事,大约终其一生都不会愿意提及,提一次就是血淋淋的伤。
      百韶想说点别的,便问:“后来,你外出游历了?”她幼时那般乖巧,也总想外出去看看,只是更愿意待在父母身边罢了。或者吴蓝涤会有一些有趣的游学经历,能冲散那些透着淡淡血色的过往。
      吴蓝涤失笑:“在妖魔横行的国家,外出可是十分危险的,我虽不喜待在家中,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喜欢待在家里吗?”也是,没了亲人的家,大约空洞得可怕。
      “嗯,父亲豢养的姬妾,总不能赶她们出去。”只是他成年后,那些女人似乎便打起了他的主题,当真是红粉骷髅。
      百韶猜她知道氾王这么大把年纪都没有一个后妃的原因了。想她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虽然没有正式的后宫,但整个国家都是父亲的后宫。
      百韶道:“那后来呢?我记得史书说你未曾升山。”
      吴蓝涤安静了许久,久到百韶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道:“我并没有成为王的野望。”
      百韶道:“那大概说不上野望,毕竟不是希望就可以做到的事。”
      “而我甚至没有那样希望。”吴蓝涤平静地说。
      百韶惊愕地看着吴蓝涤,只见对方已经睁开了眼,一脸坦然。
      百韶想,她大概知道吴蓝涤为何失道了,或者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
      ——他没有为王之心。
      “可是……”百韶稍稍斟酌,说道,“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比很多王做得都要好。”
      “的确,我做事的标准一贯比较高。”他顿了顿,“但那不过是习惯。”
      “所以那并不意味着,你是真心想要那么做的!”百韶分析着,微微抬高声音。
      “所以我说,你就算知道,也是没有办法的。”吴蓝涤微微笑着,其实他比百韶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从成为王的那一日起,他便有一种直觉,失道就在不远处。尤其是,活过百岁之后,他甚至觉得即便失道也不亏了。
      百韶不懂他为何能笑得那么透彻,似乎生与死毫无差别,他亦毫无眷恋。她的手微微颤抖,问:“你就没有半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心情吗?”
      “没有。”他轻轻地答,诚实又无情。
      百韶有些愤怒地直视着吴蓝涤,吴蓝涤迎接她的目光既温柔又缱绻,仿佛他不曾说出如此冷漠的话。
      “那梨雪呢?”
      “若是可以,我亦不愿连累梨雪,但你要知道,总有一些事不在我掌控之中。”
      百韶当然知道许多事并非人力所能掌控,但吴蓝涤这样无视生死的自毁倾向,让她不由自主地愤怒起来,让她觉得吴蓝涤待她再是用心,也不曾真正将她真正放在心上。
      百韶一腔愤怒,却不知从何说起。故而,一夜无话。
      次日,因百韶有伤,吴蓝涤自行前往洞内取矿,大概过了午时,才有些灰头土脸地出来,带着他们此行的目标。
      百韶沉默地为他拂去颊上的尘土,两人启程召唤使令与骑兽,返回青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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