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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琴音死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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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奔撒欲狂。
灯火已暗的刑衙,唯有几人清扫庭院。
“秦岭!救命啊!像鬼一样的刺客!你快出来!”洛小玉一溜儿滚下马,秦岭披着一件袍子出来:“正巧我留宿刑衙,怎么了?”
啪啪啪——又是一阵马蹄。
“快!带人!灵隐庙!”白墨非跨步下马,立马在马棚牵了匹马来,傅云霜不得多解释:“平阳府刺客!不死之人!快去支援!”
秦岭忙着点头,马上喊上了留宿的一帮刑衙府卫,纵是马蹄响彻了平阳静道。
如此月色,暗黄血影。
“霍惊杨……死皮赖脸你也得给我活着!”洛小玉骑马而奔,眼角一滴泪飘落在冰寒的空气中,落地啪嗒,碎了。
血腥味欲浓重,心跳之声欲是砰响。溅血的残灯晃动,该是一场死战,硝烟才散。
“霍惊杨!”洛小玉飞马而下,手中利剑已出,却未见刺客踪迹。只有那屋檐之上,缠缓的琴音苦涩传来。
黑檐之上恍惚人影,秀发渗透于月色的冰凉。那曲调凄婉而不屈,悲血相融,无断其声。
秦岭一行人迅速将马匹上的火把点亮,整片灵隐庙门顿时清晰可见。
那个男人跪坐在地上,握紧银镯红刃直立撑地,嗜血凶残,满布着惨烈的血腥。他的衣袂杂破,已经染透成了一片血色。
洛小玉认出那个尚存的背影,不顾一切地奔去……
剧烈喘息着的霍惊杨,满身伤破,左肩的骨缝处,插中着一根黑色的刺刃。
秦岭挥火把而看,满地十余具尸体全被利器贯透,神庙之前,血流铺地。
“这些鬼一般强劲的人……都是血干而死。”白墨非竟也话中带颤,他没有想到,霍惊杨,竟已恐怖到这种地步。他的非人体质究竟超越了他多少想象。
傅云霜扶起袖子,看这些人都瞳孔放大异常,齿牙自碎,暴突的青筋竟然自行崩裂,绝非常人。
白墨非道:“剧毒奇物,壮人骨质,令人心狂。”抬眼那黑檐上的人影居然不是真人,慢慢在月色的显淡之中,一丝一丝消散。
“多谢。”霍惊杨噗一口鲜血渗黑,那人影消散彻底后,琴音才终了。
“霍惊杨……你是不是中毒了,你不要吓我……”洛小玉见他此刻的模样,血流满面,甚于当初天衍。一个伤内,一个伤外。
霍惊杨看着她哭泣不自持的样子,微弱地动了下嘴角,然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刑衙府内,百药俱香。
“阿嚏!”秦岭深深一个喷嚏:“以前我老爹就说过,我对这种东西过敏,虽然家里是仵作世家,但我还是当了个捕头——阿嚏!”秦岭对这些药罐之味奈何不得,只好出门呼吸清新空气。
洛小玉握住霍惊杨的手,渐渐感觉回暖,才安心的笑了。
白墨非一拭额上的汗:“好了,应该会醒的。幸好刺刃上的毒已经被那些人的血冲淡了一部分,见血封喉,也不是死定的毒。”
“也算祸中有福。你配制出了见血封喉的解药。”傅云霜在床边看着虚弱的霍惊杨,她此刻脑海之中的,不是这个少年的面容,而是想象着他甚于鬼厉一般的气魄,突然心口一阵不安。
门又吱呀一声开响,原是拉琴的老头此后一直为秦岭收留,在刑衙打杂:“听说你们又被刺客袭击了?还伤得不轻?来来,这漠国的凝血草止血最有效了。”老者掀开篮布,一大捆深绿细长的药草飘散独特的芳香。
“有劳了。我们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霍惊杨,重伤未醒。”白墨非拿起一根药草在鼻下轻嗅。
傅云霜正问:“老先生说过的平阳鬼夜行,今晚是有幸看见了。不是什么鬼,而是人。”
白墨非从药箱之中拿出一个透明小瓶:“这里面是刺客的血,经我调看,里面有着大量的禁药——十转枯血丹。这种药物,会暂时性令人体质抵抗力提升,心性发狂,无有痛感,无有知觉,既是杀人的好手,也是自杀的毒药,因为一旦药效过了,整个人便像抽干血一样,瘫倒无力,所受伤痛,更会百倍袭来,如果尝用这种东西十口左右,便定心干力竭而死。曾经平阳瘟疫时的花会,所用的药物,大概是它的前身,稀释了几十倍的十转枯血。”
秦岭接过那血红妖冶的小瓶子,抿了抿嘴唇:“好!证据都在!我这就叫大人商定,怎么让平阳府交供!”
傅云霜伸手一拦,纤长的手指就拦在那红衣捕头面前,眼锋犀利:“捕头大人,哪里全了证据?”
秦岭呆住了一下:“这……好好,我们细细数一遍!”秦岭搬凳坐下:“先从最重要的说起来,史大人被害一事,傅云霜和白墨非也探听到了史夫人的口供,她说了,是和平阳府狼狈为奸害死了史子莫,这是人证。再者,在傅姑娘府上袭击你们的刺客,不是说和平阳府上出现的那些男舞者用剑的招式很相通吗?再说了,见血封喉这种明令禁止进入,在平阳这地方又不会出现的毒物,在山鬼门不是已经间接证明了吗?暗杀人的花会在扎买那里买的灵猴献给了平阳府二公子,他们也能在那里买到见血封喉,然后……今天的毒药!为了区分,暂且叫它瘟疫花会,这件事,当初是平阳府全权负责的,很有可能他们把那花会的药剂作了改良用到了今天!养了一匹鬼士!”
“秦捕头……”白墨非细细捏着一根银针:“你说的话里,有对的也有不对的,因为大多,你都是可能,应该,也许,不是一定。而且,平阳府真正管事的人是朱玦,而不是朱白,究竟谁是真正主谋,你能下定论吗。”
秦岭皱了下眉头。
“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与其被人暗处暗算,不如一举反击,揪出暗处的鬼,才好。”傅云霜静静在众人桌前铺摊开一张白纸,宣纸笔墨,“墨非,该你了,从一开始的史府祸事到今天的鬼士之袭,你都参与其中,要说清楚,就数你了。”
白墨非抬手勾勒笔墨,一笑。纸上隽秀小字铺叠开来。
“为什么写字?”洛小玉不解。
傅云霜做了个“嘘”状,也写了:“隔门怕有鬼,暗处好行事。”
秦岭瞪大着眼睛看着纸上的字迹,呈现如下:
史府一事,史夫人知晓谁为凶手,却并未参与谋害。见血封喉是她嫁祸,沉香木却是平阳府探入的内鬼所为,即那丫头已死,死无对证。只凭当晚史夫人之言,片面之辞,难下罪论。
刺客一事,仅凭剑势相似不为铁证,据我观察,刺客皆双手拇指食指特别之处有茧,常年所练吹袭短笛毒刺,因此,若是当时平阳府舞剑者有此特殊印记,可为一证。
山鬼门一事,山鬼门为花会外应,见血封喉,白眉灵猴,皆出于此。虽然有知花会,仍不能确认花会为平阳府组织,银老二为谁尚未得知,更是并未交面。至于灵猴,最大途用,其血可有冰寒冷性之效,可为十转枯血丹的抑制之药。当日所献的红羽火雀是白眉灵猴最爱追捕之食,当夜走去了贺礼的放置处,鸟笼已开,红羽扑撒一地,沿着往外,竟在东厅堂外拾得一枚。
白墨非搁笔,一根短小的红羽毛从他怀袖中抽中,羽丝凌乱。
洛小玉拍案而起:“这就对了!就是平阳府了!他们害人不浅,还做着父母官的样子!”
傅云霜按住她:“那你又知朱玦还是朱白?”
“或许是他们两个呢!银老二就是弟弟。”秦岭也插句。
白墨非又蘸墨添笔,众人围凑,是一句:“天罗地网,滴水难漏。”
“莫非白公子已有对策?如有我帮得上忙的,我立刻安排。”秦岭这份诚恳的样子,真是再适合捕头不过。
傅云霜回头一望,见霍惊杨大命地坐了起来,问道:“那黑檐上的弹琴女子是谁?”
“啊?”霍惊杨微弱一答,闭目又睁:“我只知道……快撑不住的时候,好像听过的那种戚戚凉凉的琴音传来,那些刺客就捂住了耳朵……乱了方寸,让我一通好打……”
洛小玉拦住傅云霜:“我也听到了,又是一个会洛迦曲的,你就别再问东问西了,他好不容易醒过来。”
“此曲与平常不同,却是老者的蛇皮古琴才有的音色。”白墨非注目老者。
老琴头轻敲桌面,抬头一叹:“蛇皮古琴已断,能续此曲只有一人。”
“先生知道那人是谁?”
“洛迦。”
白墨非毛笔一转而停:“已死之人,如何续琴?”
“琴音未必需琴谱,弹琴未必是真人。洛迦魂现……似有言语。”
霍惊杨支支吾吾又倒头睡去,白墨非看那一张布满墨迹的白纸,只道一字:“乱。”
琴音续残骨,灵音自妙来。
“你们是说……遇上一伙刺客,霍公子重伤未醒,性命担忧,现在刑衙?”绮明月坐于绣花雕榻,微扶着一个青瓷小碟,白酒温醇。
“我知道我们卷入了一个大麻烦……可我没想到,会差点害死他……”洛小玉眼圈又是一阵发红。
傅云霜看绮明月眉头一皱:“可惜,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本来无心去扰的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今要被赶尽杀绝,也只好你死我活了。”
“傅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会生生死死这样恐怖。照你们看来,是……平阳府要害你们?”绮明月探问一句,白墨非拱手有礼:“我们并非平阳人,对于平阳究竟谁是谁非不感兴趣。只是实在是深感不安,平阳府,却是刑衙的一大怀疑对象。”
绮明月下榻走来:“刑衙这些年终于想干点事情来了,想当初,平阳十府,几府的大人要不离奇而亡,要不就是疯癫痴傻不管世事,他们畏畏缩缩没查出点线索来,到如今,两府主控平阳,势如水火,南北二区今早已经建立了封锁,多少亲眷因为各处两区而不得相见,我明月楼也深受其害,这几日,都人心惶惶,深怕两府真动起手来,皇帝也管不着,百姓白遭殃。”
“什么!这么说,我们回不去刑衙了!刑衙不是在南区吗?”洛小玉焦急一闹,傅云霜冷眼斥道:“你只想着霍惊杨,可有想过,平阳局势不妙,如若这二府心结不开,刀戈相见一场。”
“我没你那么顾全大局,我只知道,要保护重要的人。”
白墨非止住二人不满之色:“你们说的,都重要。只不过,先后有序。结绮姑娘,我们来此,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做个和事佬。”
绮明月扑哧一笑,掩嘴:“白公子真是高看我了,一介风尘客,哪里能招呼两面的府衙大人。况且……真是平阳府作祟,各位,还是自求多福,早早离开平阳才是,性命要紧。”
“我们也想啊!”洛小玉苦叹一口气:“要不是当初陈殿寒监视我们不放我们走,不然哪里还卷入这种事情!”
“嘭——”一个小厮倒门而进:“楼主,我拦了!可是……拦不住……”
面前的高硕男子围了一圈护卫,踏门而进。绮明月的一声“放肆”还未出口,那男子便道:“你就是白墨非?”
绮明月定神一看,忙上前道:“陈将军有何贵干?何不提前说我一句,我明月楼好派人招待大人。”
“绮明月,我一介武夫,不需要招待,只要找人。你们,全都得和我走。”
“去哪儿?”洛小玉毫无惧色。
“对峙平阳府!”
绮明月脸色一时沉重,回望白墨非等却也不说话。
“看来秦捕头已经和大人对过话了。不过墨非这里,也有话想说。”
陈殿寒用着老成的眼色打量他,见他气宇间定然自若,很是有趣,“那你就说。”
“墨非斗胆,恐怕秦捕头忘和你说了,今日将我们对峙平阳府,结果只是空有怀疑,不成罪论,因为铁证尚无,反而撕破脸皮,大人身处平阳府地,怕是危难难避。”
“怕他?我为陛下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的时候,他还在奶娘怀里啃手指头呢!”陈殿寒怒气中来,傅云霜立马上前和言道:“陈将军正是如此直耿,才会有他人暗中伤人。”
绮明月轻叹一句:“我虽是江湖人,却不想卷入江湖事,更不用说这般两府相闹,何时得休,南北两区,各自为政,早该有个了结。”
“结绮姑娘的意思是……”
绮明月无奈笑笑:“中原呆久了,累了,也是该回去了。这明月楼本不是我的心血,皆是为人所托,该我做回不省心的事,给两府做个中间人,不管结果如何,只求陈将军留明月楼一块牌匾。”
陈殿寒怒色稍消,看绮明月这般开解,也道:“既然绮楼主愿意相助,我也不摆架子,择个时候,便与那平阳府两相对质。”
题阁画门啄似鸟,暗门重掩偏心凉。
白墨非只是应然一点头,傅云霜回首与他一个对视,竟有种自难抽身的感觉。
而我,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了。
白墨非空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