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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缘起缘生 ...

  •   (一 )缘起
      那一年的秋天,药炉温火。我裹着娘亲才不久派人送来的新棉袄,蜷缩在药台边。他们都笑我,“无凤,你看书看傻了吧,还没入冬呢,你就可喜欢地穿着了?”我裹紧了下袄衣,说不出的温暖,然而,这寂静一人的药炉,还是很冷。
      “无凤。”
      黄叶纷飞的天衍山,秋意飒然。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药台外传来,我迈着小步子,拉开门,我一阵红扑的脸,见师父平静的眉间多了些笑意。
      “给他煮碗热汤。”
      一个畏畏缩缩的小男孩露出了抓着师父腿的小手,那双充满欲望和冷淡的眼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进来吧。”我说。
      他松开手,进了屋子,在门口冷冷看着我。一个衣衫薄破的孩子看着我裹着棉袄,一定像是很温暖的样子吧。
      “你冷吗。”我又说。
      他依旧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挪步子靠近了燃火的药台,掰着手指望着沸汤滚煮的锅子。我踮起脚,舀了一碗,放在了药台边,那阵甜香传来,他深深吸了下鼻子。
      “等他凉了。”我出门而望,师父已经没有了踪迹,外面只是黄叶,萧条无所根基地凌乱飞驰。
      待我回头,他却红肿着嘴唇在药台边,沮丧着小脸。
      “我不是跟你说凉着再喝的吗。”我有些恼意,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我这才发觉,这小男孩发红的眼睛很水灵,但此刻,却面无表情。

      几年来的秋天,小男孩终于有些长高了,然而我常记得他在药台边嘴唇红肿的样子,倔强又冷漠的眼神,他和那些师弟并无大多相异。
      药台中的火年年如此温和,慢慢炖煮着药材和食物。每一次,都没有令我失望过。
      如果人生慢慢,该多好,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它不让我失望。
      师父在药炉命人给我砌了一个长榻,因此我可以在此一边躺卧看书,又可以下棋解闷,虽然药炉并非我掌管,然而我却总喜欢呆在这里。
      “无凤,你的医术越来越好了……”无凉和我对着弈,突然来了一句。
      “所以呢,我该继续打理你的炉台才好。”我白子一落,他一笑。
      “青溪觉得师兄总是呆在药炉,师兄师兄,是不是呆在这里常闻着药香,医术就会好呢?那青溪以后可不可以也呆这里,这样就不会老把药材搞错了。”一旁抱着棋盒,数着棋子玩的青溪停下手问我道。
      我抿然一笑:“好啊,只是你这个子,还够不上药台。”
      黑白棋子,各圈其地,织网行手,经络交错。
      门又吱呀一声,秋桂的芬芳肆意漏进屋内,那个握剑挺秀的少年又推开药炉的门。
      “请问无凉师兄,可有医治跌损之药。”
      我将手中一枚白棋放回青溪捧着的棋盒。
      无凉道:“有,你要多少。”
      “方才我部师兄弟于十八门桩习练完毕,约是二十人伤损。”少年在门口,未进。
      无凉捏着黑子思虑道:“看你伤的地方,大概是在八重的越天梯吧。”
      少年的腿上,一片撕裂的布片,渗着血红的印记。少年稍低头看了下,又点点头。
      无凉总是那般慵懒,我从药台后的几十列柜架子上拿了五瓶青花膏,青溪凑热闹地从我手上夺走,小迈步至少年面前:“青岩师兄,记得也要涂你脸上啊,你看,有刮开了花哦。”
      少年微低身,拿取了青花膏,依旧面无表情一句:“多谢。”
      青溪痴痴望着少年佩剑远走的背影,笑着。
      无凉也扑哧一笑:“没想到师父五年前带回来的小鬼,长得这么俊气了。无凤,是你不习剑,不然,该要多多少青溪这般的傻孩子敬仰着了。”
      “你又说笑了。读书,下棋,制药,我觉着挺好。”
      “哦?那我在你床头枕下掏出的那本剑谱怎么解释?”无凉令我很尴尬。
      “我……不过是看他们的内力心法之术,强身健体罢了。”
      无凉摇着头叩下一枚黑棋,满脸狡黠:“嘿,打吃。”

      (二)缘生
      我并不是只呆在药炉。师父闭关自修,师兄弟们偶尔也会偷懒在山上山下玩耍,大的带着小的,小的追打着小的,谁还真管师父闭门前好生嘱咐的那些修行事宜。
      “无凤,这小石溪里有好大的鱼啊!”
      无凉比我年长一岁,医理甚通,因着是药炉的人玄大弟子,但自从接触了什么外域蛊术,无心制药,常在外搜罗蛊虫,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卷起裤管和青溪一群未入派的小弟子抓鱼闹玩。
      “别傻了,小石溪会有多大的鱼,巴掌样的黑水鱼都算稀罕了。”我沿着溪潭继续朝下走,潮湿的空气令我有些怯寒。
      一阵叫喊欢声惹起我的注意,一棵青松下,何时竟栓起了一个秋千,一个天术派的蓝衣少年高晃着秋千,像能触天一般兴奋。
      “青游师兄,你晃了半个时辰,青风已经等了一个早上了。”那个佩剑的少年,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用着极其期望的目光看着秋千上悠哉的师兄。
      “青岩,你要玩吗?”秋千上的少年对着天空一吼。
      “不,青风要玩,他等了一个早上了。”
      青游缓停住了秋千的晃荡:“天衍山这么多树,他这么小,找棵矮的玩去。”
      “不,他就要玩这一棵。这棵树能晃得最高。”青岩伸手一握秋千绳,整个秋千瞬时就停住了,青游差点晃倒了下来,很不高兴。
      “好啊,那我让他玩,不过,他要是掉下来,那就换我了。”青游从秋千上跳下来,青岩点点头:“我在旁边护住他,他能玩。”
      青岩一拉青风的手,矮个子便立在了秋千上,青岩由重到缓而推,秋千晃动了起来,远山绿水,微风迎袭,那秋千上的孩子笑开了花。
      青游叉手靠在树干上,我读懂他咕哝着的唇语:没爹娘的孩子一家亲。
      我记起来了,也是这样一个秋天的清晨,师父拉着一个小师弟的手道:“颖水县□□,这孩子坐在干土地上一动不动,看是饿得不轻,没找到他双亲在哪,遍地饿殍,就叫他青风吧,便是个在艰难环境下,像是饮风便能活下来的孩子。”
      青岩也是如此吗。师父说:秋关难过,这个孩子被抛弃在山野里面,我听见狼嚎才发现了他,真是命大,有双多么犀利的眼睛。无凤,给他煮碗汤。
      青松树下,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认真护在旁边,眼神一丝不离,小的灿面若花,对着天空恣意笑着。
      忽而秋千绳索一晃,啪地便断了,偏偏青风荡得正高,我大觉不妙,起步便飞赶而上,却见一身清影一抓秋千绳,环抱住了青风,准确落地。而我,气喘喘停在他面前,睁大着眼睛。
      青风先是愣住,然后大哭。这种无所支力放空感,一刹那间,确是有会死掉的恐惧吧。
      “青游……”青岩冷冷抬头,手掌摊开,是一片锋利的碎石片。
      “你看着我干什么,是绳子老化了,随便捡个石片瞪我啊!”青游一挺胸,很是气势十足。
      青岩紧紧握住那石片,冷冷的表情突然恶狠起来。
      “我说……青游你一定是太重了,这绳子都被你晃松了。”我走到二人中间,道:“师父最恨门动手,一个为师兄,何不谦让点,一个为师弟,不可目无尊长。”
      青风拉了拉青岩的衣袖,那哭红的眼睛像在说不要生气。
      “无凤,你看他,像要吃了我一样,自己不说在旁边保护好的吗,说了保护,就要做好他掉下来的准备啊。”青游瞥眼,对我道:“我也不玩了。”撒腿就大摇大摆走了。
      我对着青岩摊手道:“他向来自我。”
      眉宇间稍微休缓的少年握的剑的松放下,默默站到秋千下,将地上断了的绳索拾起,跃身而上了栓节的树干,蹲于其上,将断绳打了几个死结。
      我在树下仰望他,不悲不喜的面容。
      “我说,好秋千可不是这样做的。”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沿着溪潭,将一弯松骨青藤于乱从中拨开,对他道:“借把好剑。这骨青藤可甚结实于那绳子,不知几倍。”
      少年剑,居然冷嗖直下,插在了岩壁上,正中青藤,一半为二。
      我无奈笑笑,握住剑柄用力将他拔出,那凌厉的剑寒之光,我至今记忆犹新。
      “给。”
      树上的上年一手接过我的古藤,在最为粗壮的树枝上死死打了几个结,这个叫青风的小孩,抬头仰望着他,那期盼和仰慕的眼神,就像在仰望神,他的神。
      一个崭新的秋千在古松下晃荡了起来,青风一个人坐在秋千板上低低晃着,透过树丛的光亮在地上形成点点光斑。
      盘坐靠在树干底,少年的剑始终不离。
      “为什么会入地咒,天术之流不是更为潇洒?”我以为我们可以开始一些谈话。
      少年没有一丝不安,也没有一丝想说话的欲望,只是懒懒说了句:“我想杀妖。”
      “天底下的妖精是杀不光的。我们不过是清理些最可怕的,你怕吗。”我问。
      “师父不怕,我也不怕。”少年握紧了剑,青风快是要睡着了,秋千晃得更是轻微。
      “你……”他居然转头望向我:“我记得你。”
      我当时就大笑了起来:“我也记得你啊,煮汤的,你该有印象。”
      “那是什么汤……”少年又眼神痴痴。
      “甜汤。”
      少年回神过来望着我,似乎这个回答让他不爽。
      “那是药炉,全是药材。我总不能给你煮药材吧。请原谅,师兄我除了煮药,其他都不擅长。”
      “很好喝。”少年冷飕飕地轻弹而来的一句话,秋千彻底停止了晃动,青风便在其上睡着了。
      我站起来,看着他背着睡着了的方青风,一脚一步顺着溪潭的石子路往回走,他还没有长得像我一样高,但是走路很稳。
      他的世界,我难以猜透。

      (三)缘明
      师父修炼闭关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闲事做。
      “你为什么不回十八门桩练剑,对着空气,会有成效吗。”我背着自己的药筐,看着舞剑的少年迎空而起。
      他歇喘了下,定神看了下我:“青风不喜欢那儿,这儿安静。”
      我低头一看,那个孩子一动不动蹲在溪潭边,看着来往的游鱼,偶尔将手指轻触水面,鱼群一散,便咯咯自笑。
      “保护他么。”我走近了些,问。
      少年提着剑,喘息未平:“你在做什么。”
      “摘些草来,给某个无良的师兄配药剂。”我将身上的药筐放下,看着他的剑问:“沉吗?”
      他全身一阵警觉,我的觉察。
      “不沉。”
      “我可以掂量一下吗?”
      “它很沉。”他说。
      我尴尬的表情停在半空中,少年一丝不语,却看着我。
      我将伸出的手收回,在地上捡了根长树枝道:“给我看看你的剑法。”
      他此刻一点头,慢慢出剑,我在一旁以枝为剑,循着他出剑的路法也颇有兴致地学起来。
      “你挺有天赋。”
      习练了一阵,我们坐在古松下,他突然一句,让我不知喜悲,我说:“是吗。”
      “你为什么……在人玄。”
      “因为师父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我……或许更为适合一些闲适的东西。”手中野果一啃,竟是酸酸。
      “我可带你习剑练咒。”少年表情一脸严肃。
      我转头而视,这个比我矮了一个个头的少年像是在说真的:“你?要教师兄?”
      他没有转头看我:“没有师兄不师兄,只有够厉害,和不够厉害。”
      我看看了手中的树枝,神色黯然。
      “我会帮你找一把剑的。”
      少年抬头,站起,低头玩水的青风便猛然抬头,越过小溪潭奔过来,两人一高一小,又兀自去了。
      “地咒么……”我抬看手中的树枝,将他一投进药筐。
      也许,那一天,我才觉得自己,生命起了一丝波澜。

      “无凤师兄吗?”
      那天,我在药炉昏昏欲睡,青溪捧着东西站在门口,探头进来。
      “我在。”
      “青岩小师兄叫我带给你的,师兄,师兄,你看是什么。”他跳着步子进来,厚重的粗布之中包裹了件长长的东西。
      “我会帮你找一把剑的。”
      当时的脑海里回想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天衍派,师父为止械斗,剑器伤人之物,都是人手配备,各有其名,不得多有,一把不该佩剑的人拥有的剑,也是忌讳。
      我接过来,摸了摸青溪的头:“好的,师兄现在困了,等我睡醒了一觉,你再来看好不好?”
      青溪仰着的脑袋,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眨巴了一下:“好的,等师兄你睡醒了,一定要叫青溪过来看啊。”
      我微笑点点头,看他最后关门而去的背影,才轻舒一口气,掀开那层层厚步,竟是一把青铜粗制的执手长剑。
      此生第一次握住这剑柄,顺指而下,轻舞而挥,我终于能听到,风流动的声音。
      我取它名为:青生。

      师父的闭关修炼,终于又要开始了。
      “你来得这么早。”
      一个清晨,我便背着空药筐而来小溪潭。
      “无凤师兄,你看,青风折的。”那小孩儿迎面拿着一只草编蜻蜓,对我歪着脑袋。
      我一笑,从背篓里拿出了青生剑。
      我很兴奋:“我给他取名叫青生,你的剑叫什么?”
      “无锋。残剑无锋。”
      没有刃的剑,不能伤人。也许师父的用意便是如此。
      他很少说话,便在古松下朝我使了一个眼色,剑便在周围聚拢真气,甚是奇妙。
      “我也能吗?”我将那本枕底的剑谱拿出,他轻略看了一眼,“心法可会?”
      我猛点头。
      “那便开始。”
      地咒之术,于我如浩瀚烟密的画卷缓缓展开,好像全身沉睡的灵魂寸寸在燃烧,终有一天,我能挥剑直指一切。
      古松树下,我们没有太多言语,除了咒术之法,除了剑术之流,他与我的交集或许曾经只是一碗甜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缘起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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