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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噬骨丹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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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躺在床上的霍惊杨频乱翻着身,怎么都觉得睡不着,莫非真是那怪故事吓着自己了?他晃晃头觉得不可能,一把将被子掀开,猫着步子,贴上隔壁的墙壁——白墨非的房间。
“嘿嘿,我睡不着,他也别想睡着,逗逗他!”霍惊杨这般想着,却隐约听得白墨非房间,有脚步声。怪了,难道这家伙也是夜猫子睡不着?那脚步声断断续续,像在踱步。
霍惊杨敲了敲墙壁,咚咚哒,咚咚哒。敲了几声,那隔壁便没有脚步声了。
看来他听见了。
霍惊杨感叹这客栈隔音效果如此之差还没完,关着的窗户居然“刷拉”被风给吹开了,夜深的寒气吹上他单薄的寝衣,霍惊杨不禁猛打哆嗦,咕囔:“这秋怎么凉得这么快……”
还没想完,自己的门上便映出一个黑漆漆的生人的影子!
霍惊杨“啊呀一声”,忙是一滚到床,握住自己的斩妖宝刀,全身都来了精神。
谁料想,“鬼敲门”——咚咚哒,咚咚哒。
霍惊杨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莫非这耶罗,真是个表面繁华,实质诡异的城市?
“我知道你没睡。”
那“鬼”在门外轻说了一声,霍惊杨越想越冷静,会敲门的说话“鬼”?声音还挺熟悉,隔壁又没了脚步声,哈,这不是白墨非嘛。
这样想罢,却还是身边扣着刀,前去缓缓开了门。只见白墨非像根本没睡一样,和白日里一样的装束,头冠黑檀束,里夹一身白衣,外裹着件白竹绣纹黑纱衣,似是有事而来。
“干……干嘛……”霍惊杨裹了裹紧自己的单薄的衬衣,扭头又往那被子里钻。
“别装了。你叩我的墙壁叩得欢,就不准我来叩你门?”白墨非极其随意往桌子边一坐。
霍惊杨把蒙起来的被子一掀,笑着说:“我是瞧瞧你有没有梦游梦到别的屋子里。”
白墨非听出,这话分明是在击着自己和傅云霜,冷嘲下他的自作多情来了。可他也只是一笑,答道:“我是来看看你,半夜里有没有被那云罗丹锦给做梦吓着,美人变白骨。”
“哧。”霍惊杨跃下床,看着白墨非挂在嘴角的微笑,突然觉得脑子里有股新鲜念头闪过——“怎么样,美人变白骨的样子,有胆量看吗?”
白墨非一抚腿上的衣服,立马站起,“胆量,我不知道有没有,好奇可是有着。”
霍惊杨只是这么一随口,哪知道这个白墨非居然这样应下了,倒是自己有些不情愿,可又不好显露。
“怎么去啊。”霍惊杨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白墨非步步靠近,反着手,仰着头支语了半声,道:“走着去。”将霍惊杨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取下,扔向了他。
“喂喂喂,我是来帮求宝镜的,可没答应要满足你这家伙的好奇心而冒着严寒瞎溜达啊。”霍惊杨闷了声。
“我说,我单单是好奇么。”白墨非的眼神里又是那种猜不透的隐秘,“画中人在行,画外魂散离。这种奇怪的事情难道你就只觉得奇怪,而不想想,如非不是妖魔附着,就是与那妖界的蓝镜有所关系。”
“哈!”霍惊杨一窜起来,像发现了个不光彩的秘密般顿时邪邪一笑:“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这么简单。原来是想探得个头彩,好在那妖女面前显露一番,要不就是……英雄做成……两手美人都抱?”
白墨非觉得无聊至极,只言:“两手美人不敢。我一介没武功的行医的人,要是引走了洛姑娘,我可承受不起你那晃在腰间的‘宝剑’。”
霍惊杨听罢倒没生气,挠起自己的后脑勺,咳嗽了几声,并不言语。白墨非见了,也不再多言。
待霍惊杨整束完毕,两人神有默契地便轻手轻脚出了客栈。
灯烛罢,月高挂。风卷沙,犬暗吠。
牵下马棚的快马,只听马蹄阵阵,城南的绣衣坊就在眼前了。
夜魅生鬼祟,琳琅织罗锦。这绣艺无双的绣衣坊,究竟是藏着什么名堂。
“再往那走,才是织女庙。”霍惊杨骑在马上,提醒着正想往绣女坊去的白墨非。
白墨非转头道:“你不想来看看,这绣女的屋堂是何种风景吗?”
“哎,哎,色鬼白果然是色鬼白,风流这种事我果然是不及你周到。”霍惊杨虽这么说,却也是跟着下了马。
高墙隔妙音,织女在明堂。
霍惊杨正是想怎么翻越才好。自己还有些功夫,勉强使些劲上,可是这个孱弱的大夫可怎么办。正在思索之际,白墨非沿着墙一路走,像在找寻什么门道。
“喂,色鬼白,这里那里找得到门啊,看来艳福只能我享啦。”霍惊杨卷起自己的袖子,就要上墙的样子。
白墨非只是低头敲索,并不在意霍惊杨的磨拳霍霍。在一个角落仔细鼓捣,敲完,便后退几步,望着高墙,若有所思,道:“霍小弟,别爬了,你那三脚猫功夫,留着进庙。这里石块松落,并不长苔痕,看来经常搬动。你来,推了这些石块进去。”
霍惊杨甚是惊奇,照说去做了,居然真能搬动,“原来还有这么个名堂!”
“绣坊女子不得随意出行,然而佳人妙龄,难免有动芳心,这样一个隐蔽的进出之地,便是才子佳人风流故事的开始了。”
“呵,想不到你对这种偷情之事很懂嘛。”霍惊杨调侃了句。
正当霍惊杨一边低下身子进去,却被白墨非背后踹了一脚直扑了个地,尝了个耶罗之土的清香“滋味”。
“色鬼白!你……”霍惊杨就知道是他使坏。
白墨非随后跨过霍惊杨扑地的身子,悠悠说道:“怕是今天风大,夜深墙高,你心颤身轻,轻功的劲儿没收好,我这轻轻一推,你就站不住了。”
“推?你这词用得好!明明是踹!要是你那‘推’我的‘手’能挖到自己鼻孔我就信!”霍惊杨拍着自己的泥土。
白墨非已经走开好远了,回扔句:“我可没说,我用来推你的是手啊。”
“你推人用腿啊!”
“推人当然用手,不过,只限推的是人。”
“臭色鬼!你骂我。”
“啧啧,孺子可教也。”
霍惊杨要不是因为这绣坊冷僻,怕剩自己独身一人,不然早给这白墨非来个飞旋腿,龙虎爪了。不过想来,这个“恶毒”的家伙说不定比鬼还可怕。
两人进入绣坊内院,白墨非像是异常熟识一般,带着霍惊杨站在一个极为普通矮小的屋前。
“这……这也不像女子的闺房啊……”霍惊杨极为怀疑这白墨非的眼光。
白墨非挑眉斜看:“你想去的地方往东三百米就是,你自便。”说罢,将头上的黑檀束簪拔下,用最为尖利的一面,试图开着那锁。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嘛……”霍惊杨叉着手,极为悠哉地在一旁看着“神锁手”白墨非把那屋门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陈腐的书卷气。
“原来是个书房。”霍惊杨一边扫着空气里的灰尘,问着白墨非:“怎么,来看书中美人吗?”
“正是。”那白墨非不知何时点起了油灯,极为快速地开始在书架上搜寻条目。
先是一本黄得掉页的“绣女则”。
“原来这绣女坊是为耶罗城的绣户人家送女儿来的修习之地,八岁始入,十八始出。其间均是要得到严格管束。”白墨非照着油灯粗略看了下《绣女则》。
霍惊杨可不在意,居然在一摞高叠的旧折子里发现了一张张“美人图”。左侧是姣好的美人样貌,姿态不一,右侧便是她们的生辰家世,入坊出坊年事记录,规整得就像是宫廷女则秘事簿。
“看来这绣女坊极为严束。”霍惊杨不知道白墨非什么时候凑过来,油灯下映着的他的脸活像忽明忽暗的白面妖怪。惊了一声,把折子一扔,跳远一大步。
“你嚷什么!”白墨非对着失态的霍惊杨低声严厉责备。他准备将地上的折子拾起,却发现翻着的这一页,画着的美人湛蓝襦裙,耳贴绣鬓,异常怜人,可是那右侧的备录却只写到年岁十六,其后全无。按照这折子的记录批次,该是六年前的东西了。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死了呗。”霍惊杨说道。
白墨非摇头:“非也,非也,你看这其他的记录,要是有女子不幸身亡的,都是会注明的。只有这个……而且这墨汁和别的不一样,有一阵特别的香味……”
霍惊杨看着白墨非凑上闻折子那页的样子,捂着肚子到:“你是想姑娘想痴迷了吧,还嗅,还嗅,色鬼白!笑死我了……”
白墨非只是冷瞥了霍惊杨一样,把折子一合道:“该去看看那幅图了。”
“好啊。”霍惊杨手臂一枕后脑袋,一副准备十足,毫无惧色的样子。
夜色中的织女庙,果真有如入仙境一般,也不知是否地势使然,整座庙宇处处缭绕烟火般的迷雾,莫非是平日,香火太盛。
“那鬼图呢?”霍惊杨跟在白墨非身后,探头问道。
白墨非道:“可不就是在那里吗。”
听得白墨非这么一句,霍惊杨立马闭了眼,推了白墨非一前,道:“你……你去看看……你要是死了……我还能抬你回去。”
白墨非定住脚步,不屑道:“哪里死那么恐怖,不就是不能说话,成了游魂状态。世间多少人,空有一副臭嘴,尽不说人话。碌碌于人间,已然是个散荡的游魂。”
霍惊杨拍手“称赞”道:“白大鬼果然高境界。”然后走到门前,扶着门房,有模有样做了个恭敬的“请”。
谁知,那门房突然猛声一开,硬生生的门板把霍惊杨“拍”了个扁。
霍惊杨疼着的五官隐然看一听到白墨非强忍着发出来的笑声,还有洛小玉那惊叫着“白大夫”的声音。
“ 你……们……”霍惊杨捂着两边被拍红的脸上火辣辣疼的鼻子,从门后挪步而出,那哀怨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你……呵……怎么会在这里。”白墨非刚忍住的笑,又因为瞥见了出来的霍惊杨,又是转头强笑。
洛小玉这才发现被自己门板拍着的霍惊杨,也“哈哈哈哈”连声说:“霍惊杨,你干嘛,怕见鬼,躲那门后面吗?你这是活该……哈哈哈哈……”
霍惊杨只是用那毒辣辣的眼神盯着洛小玉此时欢快的小脸,真很不得拧上她的鼻子,捏出一寸长来。
洛小玉为何也深夜到访这织女庙,想必,也是被那小厮的故事吸引来,可是这门后又出来的傅云霜,就更不足怪了。
“当然,你们以为我傻?见这种诡异的东西,没有傅姐姐镇魂,我怎么敢呢……”洛小玉的马屁这就拍上来了。
“哼。”霍惊杨揉了揉发红的鼻子,道:“这就姐姐,姐姐的叫唤上了,看来,你连正室的位子都不争了?”说完就是一瞟白墨非。
“霍惊杨!”洛小玉飞踢他一脚,被伶俐地躲掉,于是,这场院里就玩起了猫追老鼠的游戏。
白墨非问道:“怎么回事?”
傅云霜又是一身红衣,血冶妖华。她缓步而下,神色不佳,说:“看来,那小厮所言非假。”
“那么,是蓝镜的作怪?”
傅云霜摇摇头。似乎连她也不知了,只说:“感觉这图里的,既没妖气,又没鬼气,倒有股生人的气息……”
白墨非也是低头不语。
霍惊杨被洛小玉追得急,居然直往那房门里钻,按倒了正对房门的巨大绣屏,抬头一眼,闪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副幽幽透着金光的云罗丹锦图!
画舫楼阁,流水曲殇。花灯涉河,点星粼粼。亭台几座,有雁南翔。举杯邀月,月在帕上。丝丝如画,画无丝痕。浸染秋色,凌胜南国风景!
霍惊杨的眼睛瞪得更呆滞了!
那绣图当中,繁街上当真有位女子,执伞而行,湛蓝绣襦,盘坠空髻,袅袅娉婷,背影一回眸!
“折……折……”霍惊杨直立呆然,勉强从口中挤出些字,突然无力而坠地,把洛小玉吓了个半死。
“霍惊杨!”洛小玉又是惊吓住了。
“看来,那小厮又说对了句,摄人生魂。”傅云霜幽幽望着那散发诡异光芒的图锦。
白墨非早就低头不视,转脸而去,道:“摄的还只是男子的。”
“现在哪是你们考虑这图摄不摄人魂了!”洛小玉急了,摇着霍惊杨却始终不见答话,“你们救救他啊!”
傅云霜帮着洛小玉将霍惊杨搀扶出来,白墨非闭眼关了门。
白墨非仔细检查了下霍惊杨,发现他只是进入了一种失魂的沉睡状态。可怪在,虽然不能言语,神情呆滞,那两双眼睛居然还能眨巴,俨然像个活死人。
“回客栈再说吧。”白墨非的发话并不能使洛小玉宽心。
“你说他是不是以后一直这样啊?那个小厮不是说……没得救的吗?白大夫,你救救他……”洛小玉扯住白墨非的衣服,没有放松的意思。
“哎。”傅云霜叹了一声,往洛小玉后脑勺指尖一绕,不知使了什么妖术,便让她也倒地了。
“折子。”白墨非只是低语了一句,“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傅云霜沉思,答道:“两个折字。”
“不错,我们之前去了绣女坊,那折子里有个女子的画像,你看,是不是画中的。”白墨非掏出那折子,翻折而至那美人页。
细看着的傅云霜莫名在嘴角延宕出一摸深深的笑意……
白墨非见了,合拢了折子,松了一口气道:“耶罗‘绣坊一品’执事官——萧远道之女,萧诗诗。”
妾在笼中紧,与君寄丹锦。
丝丝非假意,寸寸含泪滴。
谁念西风恶,吹散彩罗线。
本描双鸳鸯,何故独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