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霞冠之决(一) ...
-
淬火洞——
天色是真正的昏沉了。而卒业火鬼的寝居淬火洞是一片忙碌的和谐。谁都在传,不巅的旧主人却要嫁与这位半路杀出的新主人了。不光是风水轮流转,更是一朝更比一朝强。
身着鲜红亮色的红裙的傅云霜正是一脸妖娆端坐在镜子面前。胭脂水粉自无色。
“云霜姐姐……”
“你?”
傅云霜面无表情的颜色终是有点起伏。小心翼翼站在她身旁侍弄头冠的是一只道行两百年的小玉狐精。也是卒业火鬼手下归顺了的不巅小妖罢了。
傅云霜又回转正视自己在镜子里的脸,冷无表情。
“妖主姐姐……”
“你这样说难道不怕被抽了魄吗。”傅云霜的确也有些不明,这个小妖居然此刻还敢称自己为妖主。
“你不记得玉珠了吗……那个在雪山……您赐我雪水精魄助我修成了狐精……”
傅云霜没想到,当初一点不经意的善举,这个小妖居然还会记得——
不巅山雪,一年如约。寒澈冰霏,数尺不见。雪妖娇娆,呼雪唤风。天地之中,孤然独落——一只雪白小狐融进了这一色的雪白之中,只有那零散的绒毛依稀在辨,这不是一抹简单的雪花。
身为不巅之主的傅云霜正是依稀红彻绸衣飘洒在白雪之中,万山的焦点即在这个年轻妖冶却心寒气傲的女子身上——我骄傲的不巅之主,这万山的雪色都是你的奴仆。
雪妖们虽然娇灵,见了傅云霜也恭敬地往边飞去,因而她所至之处,风雪稍小,除非她喝令,风雪不作。
“雪落千山,逢遭几回。”傅云霜看着这雪色之美,也不禁感慨,自己又能有幸与此几回,尤其当这欲与天公比高的心性滋长极盛,乃至谋划在胸之时,成败之感愈加了然。
于她身后侍立的,正是身着五彩绸衣的蝶谜:“妖主大人,不巅山都是你的,不巅的雪,你要看几回就几回啊……”
傅云霜嘴角微然一笑,真是小妖浅见,不过:“这雪,真是比往年冰寒。”踏足几步,突听得脚下一声吱呀,傅云霜低头,却是一只性命耽垂的小狐。
蝶谜惊到:“好可爱的小狐狸!只是……这种白狐,不该是在深山老洞,怎么会跑到这么个开阔的地势来?”
傅云霜伏下身,拢起那只娇小的白狐,吹了一口温气于它身,顿时小白狐觉得全身暖意融融,松展身子,抖落了下雪花,睁开了眼睛——那双汪汪如注的眼睛,透彻如冰,不染洁尘。
“是你的母亲大人遗落你了吗?”傅云霜居然萧然一问。
白狐尚未修炼成妖,只是舔着傅云霜的手掌,发出点奇怪的吱呀声。蝶谜歪着头看着那小狐,觉着那灵动的小眼像是不断在说话。
“罢了,看你灵巧的样子,日后定是狐美人一个。我也就心急,早早将你录进这妖界之中,看多少男子拜倒于地。”傅云霜又吐出了一口白缭之气,那幼狐浑身一颤,眉间一亮,竟脱了手掌幻化成了一个小女孩模样。
蝶谜又是一惊:“真变成小孩,也这么可爱!”
那幻化成形的幼狐弱耽耽看着傅云霜那傲视五湖的气势,映入她脑海里的就是这抹红透似艳的红色,仿佛周遭的冰雪都已经毫无寒意。
“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傅云霜一摆手,那小女孩就觉着一股云气在推着她前进,她只留有一回眸的时间,看着傅云霜淡成模糊视线中的一抹微红。
寒天欲夺命,贵人相助魂。一朝入妖界,人间心不改。
傅云霜终于从惨薄的记忆里搜寻到了这么点回忆,想起那时蝶谜的玲珑乖巧,而今的干戈反向,直至今朝忘却旧恩,自断其途,魂散飞乱,物是人非之感积压心头难喘。
然而,总应该有记得,赐得妖魄之人,谁会敢忘?然,有心人,方可不忘。
“妖主……不……云霜姐姐……你知道吗……”玉珠在她耳边轻声嘀咕,傅云霜的脸色越加阴沉——那三个惹人眼的凡人居然没有听从蝠精的命令,却是兀自来了这里!李墨白,李墨白,她在心里千千万万遍狠念很怨,这一百年的人间流转也使她的心稍微温热起来,因而也会不敢望见白墨非的脸,怕记起,怕悔恨,她知道她不应该有这种感情,这种会毁了自己的计划的感情。可是现在,她的冷却的心又焦急起来——她不想再欠,一个她已经不能再欠的人。
“这些笨蛋……”傅云霜恍然间又听得花蛇妖的细声笑语——“我尊贵的妖后,可是出来,见一见各方的贺礼。”
傅云霜冷冷提裙而出,心中却是万般难理。抬眼一看,这贺礼,居然是霍惊杨!
“你……”傅云霜的眼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不自然。
“糟了,糟了……我也想凑凑热闹呢……今天你大喜啊?恭喜恭喜!”
霍惊杨一脸打哈哈,谁知道自己心里都快哭出来了,还不是白墨非的馊主意,自己做先锋,拉拢住这些妖的注意,他们俩去寻找被卒业火鬼关押的未归顺的妖精和救人之道。可他现在看着这么华丽妖娆的傅云霜,鬼知道她是不是很情愿做这个妖后的呢!
“这是我凡界交游的朋友,怎么……”
花蛇妖一听,自是眉开眼笑,“不怎么,不怎么,只是这家伙怪奇怪,单是他一人也是闯不进来,就怕还有些旧友,这地方太大,走丢了,不好招待……”
“不过是些凡夫俗子,哪里需要什么招待。放他走好了。”
花蛇的眼神又飘忽起来,“走?哎,这不是……妖王命我好好照顾您的布置,所以……”
傅云霜的脸侧转得显露着心事,却又直面向眼神尖利的花蛇妖:“既然你这么尽职尽心,那好。我要这个人做我的副手,随我身边。”
花蛇妖也不好拒绝,只是那飘忽的眼神隐约着不安,“好好……您说的是……”
静谧的红绸布置的喜房,傅云霜待那小狐精出去拿饰物才缓缓低声开口。
“你们要闹什么事出来?”
霍惊杨苦笑着:“我哪里是想搞事啊……明明是那两个人……”霍惊杨想要是没有白墨非,他早就拉着洛小玉逃出这个鬼地方了,哪里等得及洛小玉的白痴正义感被激发,昏头昏脑陷进这种事情来,更重要的是,居然他这条小命也是要搭着不保了。
“是祸终是躲不过。”
“你说得轻巧,万一那个谁,你嫁了以后就杀了我们怎么办!”
“哦?或许,来不及我嫁,你们就人头两地了。”
傅云霜说着,那两只手还做了个分开的样,顺着那手指移离的方向,霍惊杨是汗涔涔。
那时又是端着一盘琳琅的金饰的小狐精玉珠进来,小声询问着傅云霜的喜好。霍惊杨看着,觉得妖是有别,那个花蛇妖分明是令人寒气的妖媚,而这只狐精却是一阵亲切的可爱,也许终究是因为那双眼睛吧,尘滓不染。
“随意。”傅云霜随手挑了几件,玉珠便应着仔细地插起。
霍惊杨只觉得无聊得很。原本是喜庆的婚宴,却是夹杂这么多心怨。看来,自己是逃不了一劫了。还不知道洛小玉怎样,会不会被那白墨非带到死胡同里,真是气往心头。
死水澜泊——
白墨非和霍小玉借着蓝眼蝠精送与的一身掩饰人味的妖皮方才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来到了卒业火鬼关押反抗者的重地——死水澜泊。
“好重的味道……”洛小玉不禁作呕,看着身旁盯着池水的白墨非却依旧那样镇定如初。
白墨非缓缓俯下身,道:“妖孽怨气,正是地府滋养的好东西。”
“这么个禁地,怎么没人把手?”洛小玉也疑惑。
“妖妖相怨,戾气过重。无人能进,何必有把守。”
“那我们呢?我们不是进来了!”
“进来?哪里有?这个池子才是真正的关押处。你根本进不去。”白墨非的眼睛盯着池水像要一眼望穿。
洛小玉捂着嘴,眼睛这才醒悟的样子:“这池水才是真正的禁地……原来我们只是站在大门口外啊……你真确信放了这些妖,傅云霜那方就能反败为胜?”
“我之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白墨非在这极阴之地的黑雾缭绕中居然微微一笑,“原来这火鬼一直利用这些怨气保持自己像在地狱那般的生力。”
洛小玉一听,兴然回道:“这么说……这里是那个妖怪的妖力源泉?捣毁这里,他自然会消失了!”
“别高兴太早。池水阴郁,想办法一触碰,他就会感知,之后全盘暴露的。”白墨非又是一番沉思的状态。
洛小玉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白墨非默然无语。
洛小玉也是干发愁,急道:“你要是再不想出办法,傅云霜就要做那妖怪的新娘了!日出一来,到时候我们几个就要一命赴黄泉,到阎王爷那里做小鬼了!”
白墨非居然眉毛一颤,茅塞顿开样惊喜站起:“如此?正好!”
洛小玉的下巴都快托不住了:“你……你……你不至于愁得发狂了吧!”
白墨非灿然笑道:“你放心,谁都会发狂,我可不会。现在就要个办法,谁能阎王殿走一趟,查处下这里的怨气,自有那地下的公道来派人追查。”
“这个行!可是……怎么到地府去……”
“难就难在……你我都是凡人身躯,都是只有在世的一条命。况且,就算魂魄能去……我们的怨气不够,也到不了阎王殿。”
“那这样说……又是没办法了喽?”洛小玉又是泄气地蹲在地上。
白墨非望着死水滥泊的入口,突然微光一闪,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就近水救。”
“什么?”洛小玉抬起头望向挺站着的李墨白,却见门口微光愈来愈亮,一片黄光在门口定成了人形!
“你们果然在这里!”这片黄光居然是小狐精玉珠!她似乎行了很久,喘着气说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妖主姐姐果然猜得不错,快点吧,天亮之前我把你们和那个少年一起带出去!”
“你是什么人!”洛小玉护住自己的百玉锦盒,随时一战。
“我?我是……哎!解释这么多没用,妖主……不,云霜姐姐让我找你们的,快点和我走,你们的妖气越来越弱了!”
白墨非低头往身上一看,没错,自己的妖符上的字越来越淡了。
“既然……傅云霜算是信任你了?”
“妖主姐姐对玉珠有如再造,她的恩情,我就算魂飞湮灭也报答不了。”
“好!现在就有事相托!”白墨非将自己和洛小玉身上的妖符全部撕下贴在了玉珠的身上,说:“这些符咒大概能增加你的一些妖力,劳烦地府阎王殿走一趟,告知他们,这死水澜泊里囚禁的全是不巅山的妖气,他们的地府炼炉火种正在不巅造孽,求他们好派专人释放这里的囚妖,清散怨气!越快越好!”
“那……那你们……妖主姐姐只要我……”玉珠显然两难。
“你放心,我们现在在这里还一时没人会发现。你找到我们不是也花了大力气吗,除恶除本,你不听我的话,你的妖主姐姐凭她脾气,可能真安安分分做那火鬼的妖后吗?别想,快去!”
玉珠咬了咬嘴唇,说道:“那你们自己保重!”说完便是一道黄光消散于黑雾之中。
白墨非松了口气,咬住的一根神经暂且休息,后退了几步,盘坐在地上歇息。洛小玉虽不开口,却也知道,这一着险处重重:如何相信那狐精说的是真?如何确保她能求来地府援兵?如何确保援兵来得及时?又如何确信已无伪装掩饰的他们能得安然?然而话在口,却未出。
“我想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以前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总是不去管对或者不对。说我骄纵也好,痴愚也好,然而我只觉得,当时倘若错过,今后就再不会有一个像她的人了。”
“你……你和傅云霜……”
“呵……”白墨非怅然一笑,“都是些前世的怨结,你也不懂。”
洛小玉也静坐在他身边:“我爹和我娘也会吵架,只要我娘一不开心了,我爹就会一个人去院子里练刀。所以他们和好后,我爹就会说,他的刀练得好,归功我娘爱生气。然后我娘就会笑了。就算两人有多么针锋相对,心底还是不自主地爱着。”
“你知道什么最难吗,心事最难。一是说不出,二是不想说。自己无解,别人也没有办法。”
“她都到这关头,还想着让我们出去,说明她心不冷!”
“可她的心事冷。冷到我连她对我的那份情意,是爱还是歉疚,都没有办法清楚。”
“她……亏欠你?”
“是我自己,太强求。”
洛小玉也不说话了,白墨非的过去好深好深,她这样单纯的人,想来是理不清的了。
两人就如此在静默的池水边静坐,也不知时间亦缓缓。
白墨非闭眼凝神,细细想来,无论成败也好,终求于心无愧。霞冠红袍的傅云霜,该是什么的样子,单是当时一身红衣便已觉得故人不识,印象里,依旧是那个在桃衣拂面,白玉簪束发的女子,莞尔一笑便引得池波荡漾。
阮惜缘——未曾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