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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想不粗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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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天色昏沉下来,日光西斜,屋里也暗下去。则鸣起初倚坐在床头看书,后来追着余下几束光掉了个头,把枕头抓来垫在背后。书页给映得金红,字落在眼里模模糊糊,读着很费劲,但他不过拿书来打发闲暇,便懒得动,将就着也看了十几张。
齐慨之归来时见他靠在窗边看书,正好半个脑袋高过了窗沿,便拍一下他脑袋,站在窗外讲:“还说不懒,灯也不会去点。”
则鸣把书合了,坐正了答话:“随便翻一翻,等师父回来了再点灯不迟。”说罢起身把灯点上了。
齐慨之进了屋,看他把灯捧到桌上放安稳了,才讲:“怎会这样小气,也不短这点油钱。”
“好罢。”则鸣闷笑一声,终于认了,“就是我懒得。”
齐慨之不知几时有的毛病,好端端地就总忍不住要去撩拨则鸣几下才自在,则鸣也习惯了,也乐意与师父说些玩笑话,当做两人间的小默契。
齐慨之把碗筷布置好,笑问道:“吃饭你懒不懒?”
则鸣索性摆出付怠惰的模样,软软趴在他师父背上,双手绕过齐慨之脖颈交握住,蹭了几下闷声笑道:“也懒的。”
齐慨之把他扒下来,按在椅子里,佯作忧愁叹道:“成日吃吃睡睡,又不爱动,莫非是猪幻作的妖孽。”
“是罢,想我修炼至今,也有几百年了。”
这话说得愈发的不着边际了,齐慨之被他逗笑,敲一下桌子,道:“吃你的饭罢。”
他两个吃了饭,堪堪才把桌上收拾了,恰巧应清涟便拉着她采薇姐姐来了,倒是没大喊大叫的,走到门边上还晓得叩一叩已开的门。陆采薇进门即朝他两人行了一礼,“采薇失礼,若非有事相求,本不该此时来打搅。”
陆姑娘颇懂礼数,也很知道避嫌,绝不会孤身与两个男子相处一室,每每总将应清涟也带来,有些大户人家养出的闺秀身上的矜贵自持。
她得了应允,才细细将事情讲了。
因肖问真是待不住的人,在庄子里住了一个多月便收拾了细软,打算再下山去。陆采薇在隐云庄也有月余,肖问真问过她是否须给家人捎带书信,她听了很欢喜,却苦于不会写字。
及此,她嘴角含一点笑意,“我与弟弟几年未见了,实在很想念他。”
许是这世上果真有天赋的才能,才不过一年功夫,则鸣这字便写得颇好,齐慨之知道他斤两,自然就不操心,把纸墨都布置好了,把碗筷收拾在一起带出去洗了。
则鸣自己从未见过家书,这于他是件新奇的东西。陆采薇说的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贴心话,末了才添一句叮嘱,要弟弟务必勤勉刻苦,不可懈怠。信并不长,则鸣写罢通看了一遍,忖道,如今自己在隐云庄安了家,总不似从前漂泊无所的时候,往后出门在外,也有个可寄家书的地方了,这大抵便是有了依凭的好处。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即便在外也该是和师父在一起的,那家书便也没甚么可写的了。他此时毫无道理地笃信,自己绝不会有与齐慨之分开的时候。
则鸣把信笺叠好,问道:“陆姑娘,函上怎样写?”
陆采薇见应清涟等得打瞌睡,轻声问道:“这我不大懂,是要写甚么?”
“这信是寄与谁的?”
“这样。”陆采薇笑答,“我阿弟唤作陆澄,澄明的澄。”
则鸣听了这名字微怔后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也叫这姓名,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同字。”
陆采薇站起来,双手交握在一起,问道:“是寒江派的陆澄不是?”
则鸣心中暗想,陆澄那假模假样的,烦人的紧,可和温和守礼的陆姑娘一点也没有相似的地方,但他不能把这话说出来,便只讲一句:“竟有这样的巧事。”
陆采薇听了大喜过望,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又问:“少爷几时见到澄弟的,他可还好么?”
拜了寒江派长老为师,在一众年纪相仿的弟子里又似乎很有分量,该是好的,故而则鸣点一点头。他心里正愁着,若陆采薇要追问该怎样搪塞,她却不再问了,浅笑自语道:“这便好了。从前盼着澄弟能出人头地,如今分别多年,但叫澄弟平平安安,我也再没有别的指望。”
则鸣听罢,将陆澄姓名端正写在中央,又郑重递给陆采薇。她迟疑片刻,才伸手去接,仔细地收好了,是极慎重珍贵的样子。到底是自己代笔写的东西,则鸣看着莫名有些说不出的赧然与欣羡。
他推推应清涟肩膀,道:“师妹,写成了。”
小丫头含糊地答应一声,脑袋一偏,险些把脸砸进砚台里去,则鸣把她脑袋托着,笑话她:“师妹,你莫不是想尝尝滋味?”
应清涟自己也吓了一跳,一下子蹦起来,小脸青白的,余光看见陆采薇了,又好容易憋出个笑来,端正答道:“多谢师兄。”
则鸣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顽皮跳脱的,也不知废了多大力气才画出这正经姑娘的皮肉,着实叫人很心疼,便不去拆穿她,只揉揉她发顶作罢。小姑娘和她采薇姐姐挽手踩着端庄的步子走了,则鸣在屋里小坐了会,才站起来把东西收拾妥当了。
没甚么事可做,他便坐在灯边发呆。齐慨之回来,看他正想得出神,料到他有心事,便踱到他身边去。则鸣抬头看了眼,果然没憋住,执了师父的手讲:“师父,怎能有这样的巧合。”
“怎样巧呢?”
“陆姑娘竟是陆澄的亲姐姐。”则鸣把眉皱着,道,“却不似他那样烦人。”
齐慨之听了并不多惊诧,反倒暗忖道,该是如此的。同是姓陆的,陆采薇又似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陆姓本不算多,听过的大家族也只那西南一家。但陆采薇到底是个柔弱女流,孤身到了隐云庄,又没甚么古怪行径,便没大提防她,如今听则鸣一讲,也才觉得自己太不谨慎。
齐慨之斟酌着点头,答道:“确实是巧的。”
则鸣见他并不诧异,又道:“师父仿佛早先便与陆澄相识的,莫非与陆家也有甚么渊源?”
“倒不是。陆家和寒江派,都与白家有些交情,我从前在白玉京与陆澄见过几面。”
虽是陆家与寒江派作恶,但到底没有确凿凭据,单靠他当年八九岁一个孩子,空口无凭地便要给两家定罪,没有那样的道理。白城主是个精于世故的,又晓得些隐情,便对齐慨之颇多照拂,却绝口不提旧事,只道韬光养晦,再谋后事。便是到现今,也没同两家撕破脸皮,面上仍是交好的。齐慨之执意不肯将则鸣送去白玉京,也是有这一层考虑在。
“难怪白少城主也与他相熟。”
齐慨之到近来愈发不乐意与他提起这些事,从前是因他年纪尚小,不愿他耽于仇怨,盘算着等他成年后在与他细说。而现今,又有另一种担忧,与则鸣称是师徒,但怎样讲,则鸣也是自己的小少爷,楚家一根独苗。眼下有了这一出,无非仗着则鸣年幼不知事,也瞒着白家人,他即便避着不去想,心里也隐约晓得,贪图这一时欢愉,实则是很不该的。若少那些繁杂事,则鸣只是个应清涟那样正经孤儿,反倒好了。
说到底,则鸣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时间的情意缠绵,虽说不得是虚情假意,也是决不能作数的。
倘叫则鸣晓得他是这样想,恐怕要气死了。
则鸣见师父似又给些烦愁事牵绊住,问道:“师父是为何事烦愁?”
齐慨之转而笑了,指腹轻轻摩挲他掌心,摇头道:“没甚么要紧事,不必你操心。”
“师父总拿些不相干的话搪塞我。”
这小子似乎发了脾气,齐慨之蹙眉道:“原就是与你不相干的事。”
则鸣难得执拗起来,将手松开了,又讲:“师父的事怎样与我无关,莫非我是不相干的人。”
齐慨之不知怎样答他,只好拍他后背安抚,则鸣以为他坐实了自己猜想,不免心中沮丧,却并不讲,只说:“师父,我乏了。”便粗粗洗漱过,躺到床上佯寐去了。
天才黑不久,要睡也太早,齐慨之明白他心里不痛快,却辩解不得,兀自坐在床边也很不好受。
则鸣面对墙恹恹躺着,心想:我心里眷慕师父,欢喜烦愁都想与他讲,他却不这样想,只拿我当个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