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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杏花雨 ...

  •   二月天气渐暖,春寒消散。
      去年齐慨之把老乞丐葬在荒山脚下,一年过去无人打理已长得很杂乱,难为则鸣还记得地方,一眼就在草丛里看见了他们刻过字的矮石头。老乞丐不知姓名,或许是有的,但没同则鸣讲过。则鸣如今认得字了,看见石上端端正正刻着“阿叔”两个字,转头问道:“师父,是不是瞧着傻得很。”
      齐慨之担心他心里不好受,抬手虚虚搭在他肩上,“你若觉得不好,抹了重刻就是了。”
      “也不是不好。”则鸣蹲下去拨开杂草,叹气道,“怎样讲呢,这样不大郑重。”
      齐慨之宽慰他几句,也不见他回应,便拿出匕首割了野草。则鸣手里握着三支香杵在墓前,半晌也没有动静,齐慨之便也不去打搅他,直到小半截香灰落到他足尖才抬手拍拍他后背。
      则鸣被烟熏得眼睛发酸,心里也很难受,眼里隐隐约约蓄出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弯腰将香插在潮软的土里,又烧了一叠纸铜钱,齐慨之见他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便折了段树枝把没烧尽的纸灰拨远一些。则鸣仰头看他眼神还有些懵。齐慨之把则鸣拉起来,笑道:“你要把自己点着了。”
      则鸣非但不笑,还皱眉抿了抿唇。齐慨之觉得吃味,叹气道:“怎么总也养不熟。”
      则鸣闷不吭声地又站了许久,才挪了挪脚跟,齐慨之瞧见了,转身走在前面,则鸣快步跟上去拽住师父的衣袖,齐慨之这才顿了顿脚步,回头道:“我道你不肯理师父了。”
      “不是那样。”则鸣眼神里有点委屈,“师父总要逗我,可我不想高兴。”
      齐慨之把他往身边揽一揽,笑道:“不闹你。怎么这么傻呢,对谁都这样好。”
      则鸣心情低落,闷声答了一句:“是阿叔待我好。”
      齐慨之扣住他的手腕,没忍住又佯装不悦逗他,“师父待你不好?”
      则鸣没察觉,认认真真地想过才答:“师父对我要好得多,可阿叔不在了,我只能记得他好的时候。”
      “不必你记得我好。”齐慨之揉一揉他发顶,“师父一直也陪着你。”
      则鸣这才放松了绷紧的嘴角,露出些许微笑:“可我原本就晓得师父的好。”
      齐慨之见他这一笑,只觉得要做甚么也都值了。
      连下了几天缠绵的小雨,难得才放了晴。乌子虚指使阿肆搬了张躺椅摆在院子里,身上盖条薄褥子,十分的惬意悠闲。齐慨之和则鸣两个自到了钤城便小住在此,归来时见乌子虚斜斜靠在躺椅上,一边哼些小曲,一边轻轻叩击躺椅扶手。乌子虚那双手消瘦细长,骨节分明,是该长在个文人身上的清瘦模样。
      齐慨之折一段花枝给则鸣,杏树淡粉花瓣连带着未干雨水,下了一场杏花雨打在乌子虚身上。乌子虚是俊雅的相貌,但他脾气太懒,一双眼睛生的细长又总不睁开,似乎总是很困。他劈头盖脸被砸了一身雨水,也只捻起片花瓣在指尖揉搓碎了,笑说一声:“好雨。”
      则鸣捧着花枝,笑道:“师父太粗鲁了。”
      “慨之不是惜花人。”
      则鸣记起山上栽的桃树,以为乌子虚这话讲的很对,点一点头。乌子虚去屋里取了只天青梅瓶予则鸣插花枝,又觉一枝太寡淡,便吩咐阿肆再剪了几支。则鸣进过一回他的屋子,其时很怕生人,只粗粗了几眼,仿佛这样的梅瓶很不少,屋里摆设也是很素雅的。
      则鸣把梅瓶接过来,好好端着,道:“乌先生不像是会武的人。”
      齐慨之把则鸣拉过来,摘掉胡乱落在他头顶的花瓣,乌子虚看了眯眼一笑,与则鸣讲:“年少时候被家里人逼着学过,却很不成器,只喜欢过这般闲散日子。”
      乌子虚看阿肆过来,又讲:“可惜阿肆跟着我这师兄,功夫也荒废了,不过菜倒是做得不错。”
      阿肆把躺椅搬开,叹气道:“师兄花头太多,实难伺候,也不知要娶个怎样的夫人。”
      乌子虚瞥阿肆一眼,道:“做你的饭去,废话忒多。”
      阿肆与乌子虚说是师兄弟,但阿肆一手照顾他起居诸事,洗衣做饭,打扫收拾都不必乌子虚自己去做,则鸣觉得这两个更像主仆一些,但他与乌子虚不相熟也不会贸然便问,只安安静静待在师父身边由他捡花瓣,但齐慨之动作很温吞,则鸣等了许久才问一句:“师父,还不成么?”
      花瓣实在不多,就只七八片,但他头发上又有许多纸钱烧碎的纸灰,轻飘飘粘在发头,一碰就碎,齐慨之指上全是灰末也觉得烦人,便叫则鸣低头想拍落纸灰,却不料把小片纸灰全都拍碎了,只好托一下他的腰让他站直了,皱眉答道:“不成,饭后洗一洗罢。”
      乌子虚嫌瓶身太凉,便把手缩在衣袖里隔着层布料,帮则鸣抱着梅瓶,乍一看叫人以为他很珍重这件东西,但等则鸣一站好,便把梅瓶递了回去,袖手懒懒靠着微潮的树干才说话:“不过一年光景,你们变化却很不小。”
      齐慨之听了很欣慰,看着则鸣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则鸣傍晚时候洗了头发,干得很慢,即使擦得很干了,等到全干时候也是该睡的时辰了。齐慨之等他入睡了推门走到院子里,见乌子虚在树下摆了桌凳,笑道:“怎么不上屋顶了。”
      乌子虚戏言道:“怕吵着你的小徒弟。”
      齐慨之不搭理他,径自倒了小半碗酒,托起来嗅了嗅,才浅啜一口。
      “你去年带的酒滋味很好,我便学着酿一酿,但钤城去年天气不大好。”
      “倒是还好。”齐慨之指尖抵在碗沿,道,“子虚没出城走走?”
      “你晓得我,没甚么正事,在钤城里蹉跎蹉跎,一年便到了头。你是怎么,捡了小徒弟便不在寻爹娘了?”
      齐慨之道:“五六年了,便就罢了。”
      “你确实与从前很不一样。慨之最克制稳重,怎么却栽在个小乞丐身上。”
      齐慨之没料到他这样直接,不防被他说中了心事,没端住手里的酒碗,被澄明的酒液泼了一身。
      乌子虚大笑道:“不过试你一试,这便招了。”
      齐慨之搁下酒碗,皱眉却道:“那小子,烦得很。”
      乌子虚提起酒壶便饮了一口,眯眼看他,“料想你没有心思饮酒,明日叫阿肆给你们带一些回去。”
      齐慨之欲回屋去,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有一事要麻烦子虚。”
      “你讲。”他支着头懒懒看人,仿佛已有些微醺。
      “则鸣阿叔的坟上无人打理,也不是太麻烦的事,偶尔叫阿肆去一去就是了。”
      乌子虚点一点头,“这是小事。”
      则鸣是睡得很沉的,但齐慨之心虚,仍轻轻拍一拍他肩膀,见他没有响动才去洗漱更衣。原本不觉得甚么,但他这点心思被乌子虚明明白白地翻出来讲,再对着则鸣便觉得很不对劲。
      他蹙眉在床边坐了半晌,犹豫再三,终于弯下腰在则鸣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少年嘴唇触感春花一般柔软,齐慨之低头看他睡颜,只觉得此刻宛若看见漫山的桃花树刹那间全盛开了一样叫人愉悦兴奋。
      齐慨之苦笑道:“小混蛋,你叫我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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