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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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一梦枕黄粱
冯喜儿是在一个夏天闷热的雨夜里从她那冗长的梦中醒来的，她侧过身微微抬起眼皮顺着皎洁的月光从床脚的影子一路斜睨到窗前，屋外滴滴答答，细雨绵绵。酸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湿了花枕，从褶皱的中衣流进了喜儿的心里。
她这一生还很漫长，却已经结束。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见丰之初的那年是个闷热的夏天，十七岁的冯喜儿还是个幻想天真浪漫的少女，而彼时的丰之初已是名满天下的桃花公子。那一年，喜儿的父亲也还只是阴山县令。那是小南国历史上平静且美好的一年，那是冯喜儿一生中刻骨又心碎的一年。在这一年的帝都封后大典上，在枯燥烦闷的典礼终于接近尾声的时候冯喜儿见到了传说中的桃花公子。
桃花公子丰之初人如其名，桃花朵朵，臭名昭著。对于冯喜儿来说虽不曾相识，对他的名字却如雷贯耳。冯喜儿有个惊世骇俗的娘亲，是这桃花公子的狂热仰慕者私下珍藏了好多桃花公子的画像。娘亲在喜儿来帝都前千叮咛万嘱咐，如若见到桃花公子定要向他讨一张亲笔签名的画像。喜儿迫于娘亲的淫威，将一本珍藏多年的医书抵押在娘亲那儿，许诺不拿到亲笔签名绝不回阴山县。
那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热，桃花公子的出现让这个燥热的封后大典宛若火炉。
御前信官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念到“桃花公子”四个大字的时候，冯喜儿那倚着父亲大人昏昏欲睡的身子立刻打了个激灵，四周人头攒动暗语连连，大家都抻长了脖子看向大殿门口的方向，从天微亮就开始的封后大典进展到现在已是暖暖黄昏，夕阳下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就那样迎着落日手持玉笛缓缓走来吹了首日月不相见。喜儿扯着父亲大人的衣角，一脸茫然呆呆的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发带，轻轻弹动的手指，淡然美好的面颊还有那双久负盛名的桃花眼。甚至没有参拜帝后，就那样吹了首曲子微微朝帝后的方向躬了下身子转身就走，引得人群中一片哗然。
年轻的帝王俨然微怒，身着华服的帝后却明媚一笑，“久闻桃花公子的曲子只应天上有，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中的都是吻合的。”年轻的帝王微微颔首，“肆意风流，确实担得上‘桃花’二字。”
喜儿看着丰之初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好一个桃花公子。”
突然想起与娘亲背着父亲大人偷偷做出的约定，喜儿定了定神，跟父亲扯了个谎，从人群中悄悄退下，向着丰之初消失的方向疾步追去。
二．庄生晓梦迷蝴蝶
小南国建国一百余年帝都皇宫几经诸位帝王的扩建富丽堂皇却风格迥异，内院廊亭曲折婉转百花盛开。喜儿追到这儿已不见了人影，她站在半人高的花草丛中用手绢擦着汗四处张望，香甜的鲜花混杂刺鼻的蒿草迎面扑来，这片花草丛在皇宫中略显荒废的，喜儿想定是哪位放荡不羁的帝王的作品。
突然间，喜儿听见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她扒开杂草向前走去。透过万千乱草搭成的网隙中，喜儿看到了刚刚还满面春风的桃花公子丰之初正狼狈的半跪在地上，硕大的汗珠从他惨白的脸颊流下，他一抬眸勾人的桃花眼瞥到了冯喜儿，喜儿上前扶住他汗涔涔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喜儿微蹲在丰之初身边半合双眼静下心来搭上他的脉，丰之初并不言语，只是依旧深邃的静静看着喜儿。
喜儿眼中扫过一丝惊异皱起眉头只是一瞬又恢复平静，片刻后红着脸叹了口气道：“你这身子切不可再劳累伤神了。”
“姑娘好医术，在下怕是来日不长了。”丰之初轻笑道，“不知姑娘尾随在下而来，所为何事？”
喜儿在他很是好听的磁性声音中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在黄昏的照射下打了一圈光晕扫得丰之初心间一顿，“实不相瞒，我娘亲久仰桃花公子才华，特命我如是在帝都见到公子便定要为她老人家求得一份公子的稀世署名墨宝。”喜儿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然在甚是开明的母亲教导下与平常女孩很是不同，见了陌生男子并未感到扭捏不安反而落落大方神态自然。
丰之初觉得眼前的女孩虽未有沉鱼落雁之姿，却非常与众不同，若要细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笑道：“我哪有什么才华值得你求上一份墨宝？”‘盛名’倒是在外，不过寻常人家的女儿见了我都是要绕道走的。”说完定定的瞅着喜儿。
“公子天人之姿，又不是洪水猛兽，哪里需要绕道走？”喜儿笑言。
丰之初一怔，心下便觉得这女孩实在与众不同。便道：“敢问姑娘方姓大名？”
“哦，我是山阴县令的女儿，冯喜儿。”
丰之初低头思忖片刻，笑道：“山阴县令好福气，得了个天下最豪放不羁的夫人又有了个最与众不同的女儿。”丰之初的笑，爽朗中带着揶揄，一对桃花眼更显多情。
冯喜儿确是傻傻的附和着，“那可否求得公子墨宝？”
“既是夫人喜欢，那有何难？姑娘随我来便是。”
喜儿谢过后，见丰之初行动仍是不便就上前很自然的搀住了他的胳膊。丰之初回首抬眉一笑，冯喜儿看着他粘着汗水的乌黑长发扫过明媚的笑脸时顿时心跳加速。自称是阴山第一美男子的发小朱回在丰之初面前怕是连头都抬不起了吧，喜儿在心中默想。低头瞥见丰之初袖口正滑出一方紫色丝巾，喜儿刚要开口待看见丝巾上的字后瞬间怔住，联想到刚刚给丰之初诊的脉，喜儿心下有些闪神。
丰之初这时在一座宫殿前停下，“姑娘，这就是在下在宫中留宿之地，姑娘请进。”丰之初的浪名虽臭名昭著然他的曲子却着实是名满天下，很多宾朋宴会都有意请他来吹上一曲，但丰之初此人却性情怪异，喜怒无常，高兴了便来不高兴便走，举止散漫放荡不羁流连烟花之地，经常惹得一身桃花债，引得自诩清高之人对他退避三舍。这次封后大典据说是应明后之邀不远千里赶至帝都，新帝喜爱音律特将他留宿于宫中献曲。
喜儿站在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低下头，犹豫着轻轻说道：“公子可否，公子可否将墨宝写在，写在一张画像上。”这是娘亲一再强调的，喜儿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丢一回人了。
丰之初盯着喜儿半晌，喜儿正要解释，那属于丰之初特有的圆润的口音里传出了一个“好”字。
喜儿从袖口扯出一张褶皱的画像慢慢展开摊到丰之初面前，丰之初低头一看乐道：“想不到民间已开始流传我的画像了！你一直带在身边？”
喜儿点头：“怕被父亲发觉，一直藏在身上。”
丰之初微微一笑磨了磨墨抬头看了眼喜儿，轻轻问道：“姑娘想写些什么字？”
“你的名字。”喜儿毫不迟疑的答道。
丰之初怔了怔，看着喜儿沉想了片刻挥斥方遒，“丰之初 冯喜儿相逢于承德初年夏。”
多年以后冯喜儿总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拿出这张早已泛黄了的画像静静坐在窗前想着年少时在帝都与丰之初的那一次初见。至此，开始了他们长达一生的痴缠。
三．一弦一柱思华年
冯喜儿自小便得到她那江湖人称“怪手神医”的娘亲亲传，对医学自有一股痴迷劲儿。丰之初小的时候掉进过冰窟身子极为孱弱，虽得名医医治控制了病情，然双腿却落下腿疾站久了便会受不了。
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了一块儿自然少不了要发生点什么。
丰之初是闻名天下的人物，况且又素来多以花名为世人所知。桃花公子所到之处，是一定要有故事发生的，这次的女主角是冯喜儿，山阴县令的女儿。喜儿是洒脱之人，父亲日日有应酬不在她身边，她便天天往丰之初的住处跑，桃花公子浪迹天涯有许多奇人异事可讲，喜儿听得痴迷日日流连忘返。丰之初因得浪名在外，宫中无人愿意亲近他，他又是难不住寂寞的人，喜儿又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举止拘泥反而生性有几分散漫，就这样看似没什么交集的俩个人一拍即合。
他们乔装去帝都大大小小的茶楼酒馆，经常喝的酩酊大醉放肆大笑。他们去帝都有名的夕阳江畔共赏夕阳，谈天说地。他们也于每个午后在流殇亭外的歪脖子柳树下进行针灸治疗。
命中注定，天长地久是冯喜儿自小对爱情的美好憧憬，这份期盼她曾偷偷地放在跟她一起长大的隔壁的发小身上，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娘亲口中的爱情。桃花公子人如桃花，一双眼眸摄人心魄，又同她一样是不拘礼教无拘无束之人，喜儿打心底里觉得欢喜。一日，喜儿给丰之初针灸了双腿又做了按摩之后，丰之初本就苍白的小脸汗涔连连，喜儿掏出帕子慢慢给他擦拭，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在丰之初脸上转，从尖尖的下巴到坚挺的鼻子喜儿真心觉得丰之初真是俊秀。
最终四眼相对，相顾无言。
“丰之初，我觉得，我觉得，”喜儿咽了口吐沫。
“嗯？”丰之初呼吸急凑紧盯着喜儿。
“我喜欢你，你想想看，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嗯，你确定？”丰之初有些嘶哑。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确定的，我们性子像很合得来，每次见到你我的视线都离不开你片刻。”
“我叫桃花公子，你应当明白是什么意思。”丰之初依旧盯着喜儿的眼睛。
“你未娶，我未婚。你应当明白是什么意思。”喜儿脸微红。
丰之初大笑。
夏日里驱蚊草的烟气一团一团的缠绕成圈缓缓的散开，流殇亭外一片安详。
四．此情可待成追忆
喜儿从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她怎么会想不到当初那方从丰之初袖口流出的丝巾是什么人的东西，但是当丰之初坐在柳树下替她一下下吹掉头上的柳絮，在酒肆里替她擦拭衣襟上的油渍，走路时用手替她遮挡明媚夏日刺眼的阳光时喜儿就在心里下定决心，她愿意相信这个让她心动的男子对她是真心的。
明后的车撵在一次喜儿与丰之初相约的湖边出现，那个刚刚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神情高踞的命令喜儿即刻回阴山县，并许诺让他那做县令的父亲连升三级。这是个俗套的剧情，喜儿淡然一笑。
明后在道出了入宫前与丰之初的情愫后终于抛出了杀手锏，喜儿最终仓皇败退。
喜儿选择在一个雨夜逃也般的撤出帝都，父亲大人早在三天前就返回阴山县了，喜儿以要替她那伟大的娘亲执行特殊任务为名要求滞留几日。对自己妻子的离经叛道习以为常的县令大人无奈答应了。
喜儿抱坐在乌黑的马车里，雨水时不时和着寒冷的风从车窗掀入滴在喜儿身上。喜儿空洞的双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她第一次给丰之初针灸时，丰之初忍着疼笑着说：“终究是一死，却总是不甘心的想要把命拖得久一些，少时，曾有个神医建议我娘亲舍弃我的这双腿也许我还能活的久一些，我娘亲却是誓死不肯。她总是觉得人没了腿便是没了命。”喜儿当初听到这话时心下一酸，对这个名满天下的桃花公子心疼不已，当下决定一定要治好他的腿。
喜儿咬着下唇流下两行清泪，她从怀里拿出那方紫色丝巾来，举到车帘的缝隙透进的微光下，丝巾上那用金黄线绣的凤凰单翅上的那个“明”字刺痛了喜儿的眼。
“小时候我和明儿经常溜到茶馆里听故事，一听就是一天直到娘亲找到我们，然后回家总免不了要受一些惩罚。”喜儿觉得无聊，丰之初就和她乔装到茶馆听故事，他们在俩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听遍了帝都所有的茶馆故事，然后丰之初就给她讲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里有那个叫明儿的人，她怎么就想不到明儿，日月，日月不相见，这些微妙的联系呢？
喜儿究竟在他们之间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难道真如明后所言，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他报复明后的一颗棋子？如若不然，名满天下的桃花公子怎么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看上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县令之女呢？
冯喜儿从不是一个自卑的人，所以那日在流觞亭里，当丰之初扶着她的肩膀含情脉脉的轻轻对她说：“喜儿，我喜欢你”时，冯喜儿相信那个男子那一刻眼里的悸动是因她而起。
如若不是，如若不是，喜儿一定会去质问丰之初，他对她是否是真心。只是，喜儿不能忘记初见时她给他诊的那一脉。
“小姐，后面好像有人喊你的名字。”驾车的汤伯掀开车帘。
喜儿突然站起弓着身子把头探出车窗向后看去，已经完全黑了的夜里只有疾驰的雨拉开了长线泛着点点星光。喜儿坐下，苦笑道：“娘亲骗我，那个丑小鸭怎么会变成白天鹅呢？”
冯喜儿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白天鹅，因为那个时候刚刚从明后那儿得到信儿的丰之初冒着雨狂追着马车，他那一声声的“喜儿”响彻了那个雨夜，只是冯喜儿没听到，在她探出头的时候，丰之初已经被明后命人架了回去。
那个雨夜，像导火索一样冲击着丰之初那本就孱弱的身躯。
那种在雨夜里遗憾夹杂着悔恨的揪心伴随了冯喜儿一生。
喜儿是回到阴山县的半个月后又被明后的人快马带入帝都皇宫的，一路上她忍着一滴泪没留，却在见到丰之初的那一刹那泪流成河。彼时的丰之初枯瘦如柴，奄奄一息。
冯喜儿走出皇宫的时候又是一个黄昏，她缓缓的走着走着，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就像她的这一生一样的漫长，然而喜儿却明白，她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丰之初说，她小的时候他就见过她，因为那个劝他娘亲断了他双腿的神医就是她的娘亲。她小的时候就为他哭过，只是她忘了。
丰之初说，她第一次为他针灸时眼里的心疼和不忍就打动了他，她郑重的对他说一定会治好他的腿时，他的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甜蜜。
丰之初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她，也许是在茶馆听故事时她满脸洋溢着快乐和满足时，也许是她羞涩着告诉他把他的名字写在他的画像上时。总之，流觞亭里冯喜儿说喜欢丰之初时，他是激动和兴奋的。
丰之初说，明后是他娘亲认养的女儿，他一直当她是妹妹，不曾动她分毫。明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喜儿给他诊脉时发现他长期服用慢性媚药的事儿他自己并不知情。
丰之初还说了很多，直到他陷入深深的黑暗中再也出不来了。。。
喜儿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甚至从未去过帝都，与丰之初相识的那两个月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然而新帝懦弱，明后跋扈，山阴县令一路攀升是不争的事实。尽管明白丰之初走之前求过明后善待自己，冯喜儿依旧没办法不憎恨那个心肠歹毒的女子，那个为了得到丰之初不顾他的身体用尽心机，为了权位又可以想尽办法向另一个男人献身的女子。
如黄粱一梦一般，喜儿甚至来不及触摸就消失了，刻苦铭心又觉得十分陌生，丰之初三个字至此终究成了冯喜儿一生的禁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