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阳春三月,烟雨江南。
宁波府天一路韩府。
前院书房廊下,一宝蓝锦缎长袍男子负手而立,间或焦躁的在廊檐下走来走去,无心欣赏眼前满城黄梅雨。
“老爷老爷!”一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进书房,一个不慎差点摔在泥里。
韩家大老爷韩询蓦然回首,见是婆子,怒道:“谁让你到这里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是,是夫人。”婆子也不抹满脸的水,忙跪在泥地里道:“夫人让老奴来禀告老爷,杨姨娘只怕不好,已经两天一夜小公子还还未出世。”
韩询抬眼看了下一直侍立在旁的管家韩丁,韩丁忙躬身道:“夫人七日前已经安排了安善堂的两位稳婆在家等候姨娘消息,昨夜见不好,今日已经请了安善堂大夫过来。”
韩询一听,摆手与婆子道:“让大夫好好看看,此事夫人照看,不必再来前院。”
韩询看着婆子消失在雨雾中,转身与韩丁道:“那韩老三做的什么事,不过一封信到现在还未回来。”
韩丁自然知道自家老爷不过是发脾气,哪里是和他商量,只躬着身,把腰弯的更低了。
韩府后院采薇院。
韩刘氏放下茶盏,抬头看了眼一直恭立在旁的娇蕊,却朝身旁的刘东家的问道:“老爷怎么说?”
刘东家的忙回道:“老爷说有夫人照看即可,不必再去前院禀告。”
韩刘氏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口中却道:“这事还是要老太太拿主意,娇蕊,你且去禀告老太太,好好慢慢和老太太说。”
娇蕊应了一声,赶紧带着小丫头去了西苑。
“老爷那边还是没消息?”
“是。韩老三还未回来。”
“且让人守着,有消息立刻报过来。”
刘东家的笑道:“夫人放心,奴才家的亲自守在门口,误不了。夫人不如歪着歇歇,自己身子重要。”
韩夫人点点头,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由刘东家的带着几个小丫头服侍着歪在了罗汉床上。
春雨骤歇,黛山如画。
韩老三疾跑着进了书房院子,忙不迭的从怀里淘出信件,韩丁忙接过韩老三手里的书信交与大老爷,清瘦的手指摸在尚余了体温的尺笺。
韩询定了定神看起来,不一会儿,笑道:“韩丁你和文师爷说一声,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派婆子去告知夫人。”转身正要出廊檐,一婆子急急忙忙来到书房道:“恭喜老爷,姨娘生了,是位千金。”
韩询一愣,才想起还有这事,抚须笑道:“我这女儿倒来的巧,真是个小福星儿。”
老爷都这么说了,众人忙凑上来恭喜,韩家老爷一边笑一边往西苑走去道:“都有赏。老太太呢,知道了吗?”
韩丁忙道:“夫人把老太太也请去了采薇院。”
韩询一愣,因这意外之喜倒也不在意这些小事,道:“那便去采薇院看看。”
韩家老太太韩周氏到时,却见采薇院静悄悄,自己的大媳妇正挺着四个月的身子站在廊檐下,便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生了吗?”
韩刘氏见自己婆婆正由几个小丫头扶着进了采薇院,忙过来行礼道:“母亲,媳妇也不知道,刚婆子来报,说给姐儿洗澡,姐儿不哭不闹的,媳妇也无法进去,不知道里面情形。”
韩周氏看了下媳妇的身子,道:“你且去歇歇,派人去找老爷,我进去看看便是。”
韩刘氏看着自己婆婆进了产房,扶着小丫头问:“老爷那边到底如何?”
“说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
韩刘氏一愣,正六品,而且是户部!这才眼角眉梢都张了开来,轻声道:“大哥还真是!”
刘东家的也笑了起来,道:“咱家大爷自然没得说,什么都想着小姐您呢!”
韩刘氏看了看产房,婆婆不就仗着自己是太傅之女的身份嘛,可如今武安侯也不是当年的武安侯府了。
韩周氏进了产房,见杨姨娘已经是昏睡过去,旁边睡着个小小的婴儿,皱巴巴白兮兮的皮,一头乌黑的胎发,一双狐眼正滴溜滴溜的看着承尘。
韩周氏暗叹了一声,这双眼啊,长大了还真不知道如何的颠倒众生呢,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两个稳婆互相看了看,忙跪下道:“老夫人,这,老奴无论如何,小姐都这般不哭不闹。”
韩周氏惊了一下,难道竟是个傻的,她忙扶着小丫头上前,婴儿的眼睛也滴溜滴溜的转过来,看了韩周氏几眼,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韩家大老爷正走到采薇院便听到产房的声音,,心里正诧异,见韩刘氏走过来正要行礼,忙将她扶住,轻声道:“晚点我去你那。”
抬头见韩周氏从产房出来,忙放开韩刘氏,迎上去,道:“母亲,您怎么来这里?”
“我来看看这小丫头,还真是俊。韩周氏一边道,“你那边事情如何?”
“舅爷来了信,说是定了户部浙江清吏司。”
韩周氏顿住,看了眼韩刘氏,笑道:“好啊,正六品,该好好谢谢舅爷。”
韩刘氏忙上来扶了老太太的左边道:“母亲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
韩周氏拍拍韩刘氏的手道:“今儿可真是双喜临门,过几日正式消息下来,府里大约要忙得很,你也要当心身子。”
回头又同韩询道:“这丫头还真是个福星,盼了这么久,可巧她一来这喜事就来,难怪今儿早上院子里喜鹊叫个不停。”
韩询亦笑道:“是,母亲说的是,儿子方才也这么说。”
旁边的韩刘氏不禁心里暗笑,老太太也真是糊涂,事到如今,居然想用个刚出世的小丫头抢风头。
夜幕渐沉,韩府笼罩在一片迷蒙灯火中。
主房葳蕤堂西厢房。
韩刘氏喝了一盏鹿奶炖燕窝后,一边由小丫头服侍着净手,一边问道:“老爷呢?”
彩娟忙蹲下替韩刘氏轻轻擦拭双手,又擦上武安侯府送来的玉珠膏道:“回太太,刚小丫头来说老爷去了乔木院里。”
韩刘氏点点头,笑着对刘东家的道:“你说我这婆婆可笑不可笑,那不过是个婴儿,还妾出的呢。”
刘东家的忙陪笑道:“是,太太何必顾虑,不过一个庶女。两位哥儿天资聪颖,太太这胎怀相,奴婢看着又是个哥儿呢。”
韩刘氏歪在罗汉床上笑起来:“你这老货,净拣好听的说,不过说实在,我倒想生个姐儿了。”她想了想丫鬟把那小丫头抱出来时,那弯弯的眉,细长的狐眼,樱桃嘴儿,确实和男孩子不一样。
刘东家的笑起来:“太太必定会心想事成的,到时姐儿可是这韩府嫡长女,有咱武安侯府在,到时大小姐哪里不还都是第一份的,岂是那几个庶女能比的。”
韩刘氏点点头:“是,你说的是,花花轿子也要有人抬,这抬轿的越多,自然坐轿的就越稳。”
西苑乔木院内。
韩周氏闲闲的抿了口茶道:“那女娃娃你可想好了名字?”
韩询忙凑趣道:“儿子刚闲时想了一个,韫石,母亲看是否合适,”
“珠沉渊而川媚,玉韫石而山辉,极好。”韩周氏点头,又问道,“你如今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韩询知道自己这位母亲出身大家,识文断字,当年与自己父亲也是屡经风雨,便恭谨的回道:“金银财物自不必说,书画真品倒也好办,不过花钱置办。唯独这书房师爷需要另看。如今的文师爷虽然学问有余,却过于据守,如今朝堂多事之秋,儿子怕文师爷力有不足。”
韩周氏见韩询并未拘泥于酬谢侯府这事上,心头略宽:“你心中可有人选?”
“儿子收到起复消息时,便曾书信与陆集师兄,陆集师兄推荐了几位,其中一位曾袁奥的秀才儿子已经见过,文采过人,言之有道,只因其父早逝其母患有眼疾,他又是独子,故而在家读书奉母。说起来这位曾秀才还与我们家有点因缘,其祖母正是当年外祖母放出去的一房家人之后。”
韩周氏点头,道:“既如此,你且去和他说话,他若愿意,他家母亲就接到我这里奉养,日后生老病死皆有我韩府。还有,文师爷那边,我书信给你陆集师兄,想必白鹿书院他亦欣然。”
“母亲说的是,有陆集师兄看着,谅必也不会有事。”
韩周氏坐在那里,闭着眼捻了念珠并不出声。韩询知道母亲接下去必然要有重要的话说,也不吭声,只起身将凉的茶水换成温的。
韩周氏半响才道:“现如今朝堂瞬息万变,你此去要记住,其一,仕途如行山,越行的快,山顶到得也越快,倒不如慢慢行,多看看多想想,人情历练亦是文章,其二,古往今来,那一位都是称孤道寡,故而臣子若是结群集党,必然招致大恨,其三,”韩周氏睁开眼厉声道,“你要记住,一个男子立身之本若是靠了后院女子,最后必不得好果。”
韩询忙跪下道:“母亲放心,儿子必然谨记。”
韩周氏点点头,道:“你且起来。你此去,娘不求你飞黄腾达,只望你平安,韩府平安。”
韩询抬起头讶道:“母亲您——”
韩周氏笑着点点头道:“询儿,娘老了,不想客死异乡,更何况这里还有你父亲。”见韩询开口要说,阻止道:“娘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不必再议。你细想想,便知道为何。去吧,娘也累了。”
韩询忙叫了门口侍立的周业家的进来,亲手服侍母亲安寝,又叮嘱了几句,才回了葳蕤堂。
一夜细雨无声,韩府葳蕤堂的海棠开的娇艳欲滴。
刘东家的见自家老爷出了西厢房,忙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却见到自家夫人沉着脸坐在梳妆台前。她忙让那几个小丫鬟去整理床铺,自己亲手拿了织了卍字不断的缂丝褙子服侍着换上,一边道:“太太,这天气,虽说已经过了倒春寒,可太太如今是双身子,可要注意身子。”
韩刘氏吁出一口气,道:“妈妈,你说这算什么,那老太太居然不去京城。”
刘东家的手一顿,继续服侍着用木梳轻轻理顺自家太太的头发,心里一边思量这老太太要是不去,膝下又只这一个嫡子,庶子早已分家,自家太太只怕要留在这里侍候,那京城那边又该如何安排,一边宽慰道:“老太太大约是年纪大了,思量着落叶归根罢了。如此老奴倒也放心了,太太如今四个月了,再如何准备,至少也得月余后才能去京城,老奴还担心路途遥远,有个意外老奴可如何见老侯夫人呢。反倒是京里,有咱侯爷在,自会替老爷太太考虑完全。”
韩刘氏道:“幸而有哥哥,只是现如今安排谁去呢?老爷身边总不能离了人。”
刘东家的思虑了一下,回头见那几个丫鬟都忙着整理,便凑到韩刘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她?”
“是,太太,您想,当年她生产时危险,大夫可是明说了,日后子嗣再无可能。灵姐儿可是她命根子,只要太太好生养着,还怕她能如何?”
韩刘氏默默的想着。
刘东家的又轻声道:“太太要是还不放心,老奴还有个法子。”一边说一边凑到耳边轻声说起来,韩刘氏不禁连连点头。
两个月后,韩府大老爷坐船北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