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妞的战场》海蛎子

39、第三十九章

　　39 第三十九章：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死人为大，也可以理解成死人伟大，一切联系到生死，其他事情都变成了小事，朱红这么一嗓子下来，大伙儿都安静了片刻，生怕哪句话惊扰了死人，怒煞了活人，发起疯来，吃不了兜着走。

　　朱红慢慢转头，目光掠过白貂儿阿姨，黑貂儿大婶，犹犹豫豫的姑娘们，角落里一脸颓然的冯教练，脸上不懂声色，慢悠悠的从教室里拎出一条吱吱呀呀的凳子，学着罗忠诚当年的那副模样，强掩着心虚，一只手拄着一条凳子腿绕了一圈，双腿岔开对着木椅子背坐好。

　　“当年她和你们一样，爱美爱漂亮，看见别人家跳舞，羡慕的直流哈喇子，半夜里偷偷的练啊学啊，只可惜当时的她不够苗条，偷偷练舞给人发现，被嘲笑了体无完肤，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就想，对啊，没错了，她不光要吃天鹅肉，还想学天鹅满天飞呢。于是，她拼了命的减肥，一直减到月经失调，直到今天，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来过例假。她不要命的训练，白天练，晚上练，你们在把杆上压腿，疼的叫唤的时候，她正爬在冰凉的水泥地板的压腿，大半夜的不敢叫唤，眼泪鼻涕都往回憋，要不就往嘴里淌，时不时地上还有一只蟑螂臭虫跑过来拉泡屎，日子过得苦哈哈。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放弃，她总是觉着自己的坚持一定能得到回报，终于有一天，她可以用十倍的努力换来和诸位的并排而立，并肩作战，一起站在几个礼拜以后的全国健美操大赛上，给自己的血泪做一个收尾”

　　朱红说的心情有点儿激动，

　　“可惜，她不如各位好运气，使劲了浑身解数，仍是一场徒劳无功。她终究没有和各位并肩而战的机会，但是现在我很欣慰，因为你们也不配和她并肩而战！且不论当年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三年的时光，你们完成了一场战役的所有准备，刀枪剑戟，都抗在手里了，最后却当了逃兵。她为你们感到羞耻。想退，那就尽管退吧，小腿肚子上绑的沙袋，把杆下面流的汗水，挨过的骂，受过的苦，就这么一转眼，没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你们这些家长，以为多了这两个礼拜的功夫，孩子的成绩就能一飞冲天么，别做梦了，她们只会记得当初是你们抹杀了她们的努力，剥夺了她们的选择。”朱红瞪大了眼睛，一笑“也好，我那个朋友早死了片刻，没看到这个拼了命想进的体操队就这么一拍两散，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祝大家都前程似锦，风光无限。”

　　朱红这话说完，家长一时间都默默的不说话，她低下头把凳子放回屋子里，路过冯雪杰的途中，低下头，眨了眨眼，心道“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冯雪杰冷不丁的向她瞧了一看，只见她仍是一张生无可恋的表情，可眼睛里分明藏着一股坏笑，不禁心里大为疑惑。

　　体育室的姑娘们扭扭捏捏，原先本就不想回去的，这下子找到了借口，借着朱红打开门缝的当口，耗子似的往里钻，原本犹豫不定的，悄悄身边的貂皮夫人，也犹豫不定。眼前这个姑娘的朋友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被她那么一番话讲下来，一身的鸡皮疙瘩，生怕自己逼得狠了，孩子也给自己来个以死相逼，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方才拽的跟钢丝锁似的，这会儿也松了下来。原本打头阵的白貂儿夫人仍是一副战斗英雄的姿态，只可惜自己的势单力孤，只好悄悄把自家的孩子领走，边走喃喃说道“咱跟他们不一样，咱是要考顶尖学校的，一分钟也耽误不得。”

　　随着队员们的渐渐回归，家长们逐渐散去，训练室里也恢复了以往的紧张忙碌，心里各怀着心思，看见了冯教练都统一姿势——低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朱红笑了笑，把地上的冯教练扶了起来，以往的她比朱红足足高了一个头，每次都是一股凌人的气势，让朱红觉着自己渺小的跟一只草履虫似的，不过，今天朱红倒是满是自豪，论气势，自己终于赢了一回。也好，心满意足了就离去，正抬腿，便被冯雪杰叫住，悄悄的问道，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练的这么疯狂，怎么死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朱红朝着她一笑，转身抬腿，头也不回，叫道“她名叫痴心妄想，所以死不足惜。”

　　抬了脚走出体院馆，朱红简直美的要上天，三年的委屈无奈，值不值，都过去了。痴心妄想既然已经死于非命，剩下的这个自己，就踏踏实实的做一只高考的囚犯，好好表现，争取刑满释放。

　　她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训练室，操场上的高一新生正在上体育课，一个个满场跑的正疯狂，偶尔看到三三两两跳长绳，拔河的训练，

　　又是新的一年体育会。

　　又是一年莺飞草长，她远远瞧着高一学生一脸兴奋，准备冬季运动会的拔河比赛。高个子的体育委员眯着眼睛，似乎要用肉眼量出每个队员的吨位，然后扯着嗓子，鼓舞士气，带着浓重的东北大碴子味儿喊道，

　　“大伙儿都听好了，睁开眼睛，咱面对的是不是隔壁班五大三粗的爷们，闭上前面，前面是谁？”

　　“健美操队的姑娘”

　　“那我数一二三，就干什么？”

　　“拉绳。”

　　“喊什么。”

　　“妹妹，你大大的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头”

　　她扑哧一笑，眨了眨眼睛，眼前登时变得水汪汪的，操场上的学生们笑的正欢，当年罗忠诚脸上粘了一张校长的漫画，血盆大口上涂了个玫瑰红的唇色，简直就是一副车祸现场，现在想想都觉着好笑，难怪当年拿下了最后一场比赛。

　　这许多事情，过了十年二十年以后，她会不会仍是记得？

　　朱红不知道，

　　要是有个存档就好了，把这些回忆都存下来，以后慢慢的看，放给十年后的自己，放给二十年后的儿女。可是那些痛苦呢，要存么，要记住么，不对不对，还是不要存，什么都不要存，那些屈辱，那些难过，尽数都忘记了吧。

　　可是，那当年罗忠诚为了自己和外班学生大打一架呢？胆小的芋头悄悄给自己买的糖葫芦，三个人一齐吃的烤地瓜都尽数忘了吗？

　　她不知道，站在寒风里头远远看着，操场看台下面传来一阵女孩子们的嬉笑，三三两两的姑娘们扎着马尾辫子，一脸的稚嫩而又神采飞扬，连推推搡搡都显的可爱无比。

　　冷不丁的被人使劲儿猛拍了一下肩膀，朱红吃痛，啊的一声叫出来。

　　她转过身，一张好小巧的笑脸正对着她，露出两颗小虎牙，和芋头一样，有一双杏仁眼，笑起来像月牙。可惜，朱红从不怜香惜玉，即便刚才拍她的是芋头，她照样瞪大一双牛眼，气沉丹田，憋足了一口气，骂道“吓我一跳，有病啊”

　　风住，鸟都不敢叫了。

　　小虎牙斜着脑袋，一抽鼻子“这都你看的出来？”

　　朱红不知道，直到小虎牙蹦蹦跳跳的往后退了几步，她才看清楚，眉目清秀娇媚的小虎牙，走起路来脚跟一点一点，惹着高耸的马尾编一翘一翘的要上天，她心里暗暗骂道 “搁这儿秀什么可爱，当我是选美评委吗。”正打算转身便走，眼睛忽然往她脚下一扫，发现小虎牙的校服裤子竟然长短不一致。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还好差的不是很多，不仔细看倒是不容易发现。

　　小虎牙转身冲她一笑“你会不会跳健美操？”

　　老天，明明已经下了决心放弃，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挑动我的神经？朱红不敢恋战，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

　　“你骗人，我明明看到你从学校的训练室里头出来，你肯定会，求求你，教教我吧？”

　　小虎牙露出一对虎牙，一双眼睛澄澈的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失望，什么是忧伤，什么是努力而不可得，

　　这样最好，凡事不必强求。

　　朱红冷眼看着她，淡淡说道“刚刚学校发表的讲话，你没听到？健美操的高考加分已经取消了，再练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把时间省省，好好迎战高考。”朱红说着说着，没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说话口吻已经变成了一个学姐，权威的让自己都不敢相信，简直可以直接一字不改的放到广播里，作为鼓励新生的代表。

　　小虎牙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不是为了加分，我就是想参加比赛，”

　　朱红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傻——啊？”她原以为自己的对健美操的那份倔强是独一无二的，可惜今天棋逢对手。

　　小虎牙低下头，说道“我不傻，就只是从小在平衡木上头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爸妈就再也不让我去练。”

　　小虎牙说起平衡木上自己摔的狗吃屎的惨样，咯咯娇笑，好像在说自己偷吃了隔壁家哥哥的棒棒糖，朱红竟然从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自豪感，

　　“好不容易这下子住校了，再没人管我，我就想参加学校里的健美操队，将来高三参加全国的比赛，我要拿冠军。让爸妈看看，我真的可以成功。”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你要比别人多付出多少，才能勉强打个平手，更何况这可是在十三中，高考的压力随时让人喘不过起来，纵使你像我刚年一样，到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已经是前车之鉴，你又何苦重蹈覆辙。

　　朱红铁了心要泼她的冷水，便说道“训练室的冯教练性格古怪，能入她法眼的人多半是长相漂亮，身材傲人，外加有多年舞蹈基础的。这人处女座，但凡有一丁点儿的缺陷，连正眼都不瞧人一下，我求了她三年，眼看着还有两三个礼拜就要比赛了，到现在也没能成为里面的一员，你爱信不信，自求多福吧。”

　　小虎牙终于垂下了眼帘，在操场上傻站着，一动不动，眼泪吧嗒滴在了塑胶跑道上，天色还冷，落地成冰。

　　朱红冷冷的转过身，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道“难受什么，非这样不可，非这样不可。”

　　正皱着眉头，小虎牙忽然一把揪住了朱红，谁成想这么个小身体里的力气倒还不小，她盯着朱红，腮帮子鼓鼓的，像个长着虎牙的小□□，说道“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要进健美操队，要参加比赛拿冠军。从小到大，打击我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倒是觉着，既然你已经求了她三年，干嘛不再接着求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你这就放弃了吗”

　　朱红气的头顶冒烟，想不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代往南墙撞。

　　“我不放弃还能怎样，她那么个死心眼儿的人，认准你行就是行，看你不行就是跪在地上给她嗑三个响头也是没用。”
　　。
　　正说着，忽然训练室的天窗开了，从里面伸出了一个修长的脖子和一个粗狂的嗓门，平地一声吼

　　“朱红——”

　　她不必转身，也之后喊人的正是自己求了三年的教练——冯雪杰，

　　“女子单人组现在缺一个名额，你要不要去？要去的话赶紧上来训练”

　　小虎牙揉了揉眼睛，杏仁眼闪着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