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妞的战场》海蛎子

3、第三章

　　第三章：

　　十一月的深秋，天气渐渐转凉。一天里头，偶尔中午太阳能出来露个脸，就足以诱惑着十七八岁的男孩1子们穿着短袖在球场上跑的大汗淋漓。风携着银杏叶子扫过教学楼前头的水泥石板，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若是放在了别处，难免会觉着萧瑟，不过在这所容着几千个少男少女的校园里头，即便是寒冬腊月，也难的见什么伤春悲秋的情怀，少年人的精力太盛，让人忍不住觉着这校园里头是暖的，是热的，是烧灼起来的，是带着无限希望的。就连校园围墙边上的一颗古银杏树，都跟着在深秋里头枝繁叶茂，冠盖如云。

　　朱红在午休时间里早起了片刻，这会儿正拄着下巴，慢悠悠的瞧着操场上的那颗古银杏，树干比自己的腰还粗些，已经长到了二层楼高，叶子飘到了各处，常常引了些老头老太太过来，捡些个又大又好的叶子回家泡水喝。这树已经长了多久，没人说得出来，又会生长多久，更没人知道。朱红瞧着他，像是瞧着一个日晷，一个沙漏，一个时间的使者，见证着自己人生中的一段时光。自己或平静，或疯狂，或怯懦，或勇敢，或对这折磨人的日子恨的入骨，或对自己义无反顾的执着爱的疯狂，可惜它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冷眼看着。

　　午休刚刚结束，教室里热气腾腾，有一种人肉包子的味道。罗忠诚用咯吱窝夹着篮球一路跑回教室，张口就管朱红要物理作业，就跟食堂买包子的语气差不多。要是搁着往日，朱红早一个白眼翻过去。不过这会儿听着这只瘦猴催命，她不但不恼，心里反而暗暗欢喜着。自打上回威胁失败以后，朱红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这会儿笑眯眯的拿着作业，待他抄了大半，慢悠悠的说道“江湖规矩，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这总不能白抄吧？”不想罗忠诚脑袋却像拨浪鼓一样摇的直响，“不好不好，拿作业收买我，我可不上当。”嘴里仍是叼着个包子，啃的起劲儿，朱红拿他没有办法，气急败坏的骂道 “吃吧吃吧，可别噎死你。”

　　威逼利诱全都不成，朱红仍不死心的盯着窗外想了半响，要不然说说闲话，试试拉近点儿距离？将心比心，且佯装着去跟他拉拉交情，做个朋友，对朋友的小要求，满足一下总不过分吧，

　　一想到这儿，朱红笑嘻嘻的说道“你怎么天天早上捧的不是包子就是馒头啊，一连五天，我都没见过别的”

　　罗忠诚一愣，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包子用的是我家祖传秘方，白吃不厌的，来，你来一口尝尝，”举着啃了一半儿的包子就往她面前送，她后悔自己展开了这场没有任何好处的对话，连连后退，一直顶到了身后的暖气片上，仍是不住的往后仰着脖子，连连摆手，生怕他沾满口水的早饭毁了一天的好心情，

　　罗忠诚看朱红被逼的无处躲藏，指着她乐的哈哈大笑，直拍大腿，她这才知道，这瘦猴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吃，故意等着看她的笑话，心里有气，大骂道 “枉我还想跟你拉近距离，早知道就应该把桌子一分两半，井水不犯河水，管你是吃馒头吃包子，吃屎吃粪，与我有什么关系。”

　　罗忠诚盯着朱红的脸凝视了半响，一咧嘴说道“怎么还动气了，我是给你起外号不假，可是你也可以给我起外号不是，比如说看我这种仪表堂堂的，可是叫我白马王子嘛，或是我打架从来不输的，叫我斗战胜佛也成，哈哈哈。”

　　朱红没好气的叫道“我呸，还白马王子呢，黑驴蹄子都比你好看些。你去厕所水池子里照照，瘦的跟孙猴子似的，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罗忠诚笑道“你别恼嘛，你不是瞧我像孙猴子嘛，那就叫齐天大圣也不错，我本来自花果山水帘洞，”说着，一只脚翘起，一手挠腮，一手搭在眉头摆了个孙悟空的姿势，单腿往椅子上一跳，“怎么样，像不像。”

　　说实话，他简直就是一只石猴下凡。

　　可朱红偏不喜欢说实话，摇了摇头，说道“不像不像，要这样，”她伸手一指讲台上的教鞭，“要单腿立在金箍棒上，才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可惜那么细的一根棍儿，你怕是不行吧。”讲桌上的教鞭显然是有点儿年头了，一根大拇指粗木头已经斑驳的看不清楚颜色，不过足有一米二长，看上去蛮结实，班主任老穆每次上课都拿着这根教鞭，看到谁溜号，就往那人课桌上轻轻一指，比起其他老师的扔粉笔头，黑板擦，显得格外有风度。

　　罗忠诚一步跨上讲台，一把将教鞭拽了下来，一头撑地，一头握在手里，斜着四十五度角，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拿脚尖往上一点，当真是整个身体落在了一根指头粗细的木棍上一动不动。朱红禁不住叫了一声好，罗忠诚更加得意了，两只脚上像是抹了胶一般，紧紧的贴在自己的金箍棒上，跳来跳去，引来了教室里的一声声喝彩。冷不防的咔的一声响，罗忠诚跳到地上，回来一看，原是木头教鞭老旧了，吃不住起他一百多斤的重量，三尺高的地方整整齐齐的分成两节。

　　刚刚还嘈杂的教室忽然静悄悄的，谁都不言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红悄悄问道“这可咋办？”

　　罗忠诚捡起两根残缺的教鞭，往垃圾桶了一扔，“凉拌。”说着看了一眼课表“我出去把罪证销毁，待会儿老师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参加数学竞赛了，”还没等朱红答应，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除了走廊里一串脚步声，连个影儿也看不见。朱红看了一眼课表，一会儿是语文课，罗忠诚一向是理科好，文科差，数学物理的能抄作业顺便帮朱红检查错题，可一落到老穆的语文上，整本书上除了李白的画像上出现了几撮小胡子以外，干净的找不到一个字，说他去数学竞赛，倒也不足为奇。

　　但是，不多一会儿，楼下传来罗忠诚的声音“肥肠，帮我把篮球扔下来”

　　朱红此刻真是把一整个篮球直接砸在他的鼻梁骨上，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只是前车之鉴，她不敢再从窗户里扔任何东西，尤其是这会儿周五下午，至少三五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楼下一个个人像是小蚂蚁似的。朱红举着个篮球悬在空中，半天不敢撒手，罗忠诚在楼下大喊“赶紧的，在哪儿墨迹什么呢，再不给我，我可叫了啊。”

　　朱红牙齿咬的直痒痒，可当真怕他大嗓门，一声声肥肠的叫唤，让整个教学楼听个清清楚楚，那可她就大可不必担心球扔下去的问题，直接把自己扔下去了事。心里暗暗骂道“上辈子杀人越货，这辈子跟你同桌，”嘴里却道“这就给你送下去，给我闭嘴。”

　　她捧着脏兮兮的球一路小跑到操场，不知不觉已经气喘吁吁，什么时候几层楼的距离也让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把球远远地扔给这个上辈子的冤家以后，不得不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歇歇脚。

　　这倒是一向遵守纪律的她第一次逃课，而且是被迫逃课，感谢罗忠诚，谢他十八辈祖宗。眼看着罗忠诚笑眯眯的站在篮球场下头，说道“你怎么亲自下来了，真不好意思啊，”两手揣在兜里，要多气人有多气人。雨后的操场上满是泥泞，朱红把篮球往水塘里一沾，往他后身一扔，啪等一下，湿哒哒的篮球在他校服背后引了一个轮廓优美的大泥点子。

　　她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下午的微风里带着一股独特而美好的气味，像是从山谷里徘徊了几圈的凉风一路拈花惹草，此时在朱红面前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她猛地吸了一大口，似乎第一次闻到一股自由的味道。阳光跳跃在斑驳的树影里，打在她的脚尖，膝盖，胳膊，冷不防的钻出来晃她一下又回去，让人捉摸不定。她抬起头，忽然有点儿享受这个秋日里暖暖的下午。

　　操场上隔壁班上的三四个男生在篮球场上战的正酣，篮板抢的激烈，其中似乎有一个长得人高马大，活像只棕熊，这会儿好像已经动了怒，眼里喷火，嘴里骂娘，正要奋力上篮，被旁边一个身形硕大的霸王龙猛的一撞，球也飞了，人也倒了，对着朱红的方向，来了个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很是滑稽。朱红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么小小的一个球能引得一群十七八岁的男生如此疯狂，不禁想到了老穆曾经讲过的“二桃杀三士，”说不定球场上也有什么“一球引群殴。”

　　呼吸渐渐平息多了，她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嘴边仍是留着一抹笑，高中的生活实在太单调，单调的像是一张已经写好了的钢琴曲，五根平行线框住了她高中三年的时光，她不得不踩着每一个音符一步步走向正确，偶尔看到一个好笑的十六分音符，就足够让她乐上一整天。

　　不过，文艺腔的老爸说过，快乐是短暂的，挣扎是永恒的。

　　很快，棕熊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正和她打了个照面，不知道是看到了朱红笑的裂开了十六颗牙齿外加上牙床，还是自己原本一肚子气正愁着没地方出，亦或是两种混在了一起，用肩膀碰了碰撞队友，又指了指朱红，冷笑道“那个胖妞看上你了呢，你看那嘴咧的，跟猪似的，哈哈。”声音不大，不过足以覆盖一切风动叶落，虫鸣鸟语，准确清晰的传到朱红耳朵里，让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呸，明明是看上你了。”

　　“别否认了，你看，人家正在看你呢。说必定一会儿就要给你献吻了，哈哈哈哈”朱红气的浑身发抖，正要起身离开，身后的声音尖锐的如同来自地狱，来自魔鬼的嘲笑“看看，她起来了，这就要过来亲你了。”

　　她自诩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怂货，然而这时候她向前不是，向后不是，一只脚伸出去又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阳光还在，山谷里的风也还吹着，可她忽然很希望来一场大地震，或是天上忽然霹下一个惊雷，把操场看台打开出一个裂缝，自己就这么跳下去，义无反顾。

　　秋高气爽艳阳天，冷的令人发指，冻得眼泪鼻涕淌了一脸。一摸兜，面巾纸还用完了。

　　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得棕熊惨叫一声，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篮球砸了一个趔趄，这球来路不明，不过来势汹汹，像是使足了力气，朝着他的后脑勺飞来，砸的他一个踉跄，正好摔在了篮球架子下面。将近二百斤的身子砸在了钢板上头，棕熊“嗷”的一声，两只手捂在腰间，疼的大汗淋漓。。

　　篮球蹦跶了几下停了下来，脏兮兮的球面上还沾着一个蒸包子的圆纸片。朱红瞧着一个消瘦的身影从另一个球场小跑过来，一脚捡起球，拿校服把脸一蒙，一溜烟儿的跑回教学楼。校服上头的大泥点子在艳阳天里头一扭一晃。

　　她望着那副背影，似乎这副讨厌之极的皮囊里还藏着些什么可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