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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选妃诏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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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刚想出门走走,双腿却似装了磁石,直往公主府行进。
至府前,我还未开口请求通报,家丁已将我视作熟人:“木大人有令,小姐若是到访,可不必通传,直接去府中寻他便是。”
这公主府上下的人可真懂味,我侥幸地笑笑,大摇大摆走进府中。
堂前堂后,下人们忙忙忙碌,尤不知木轩之身影何处。我寻思着进入庭院,恰见一片白色衣角飘荡在树梢,遂目光上至,不客气地开腔:“你老爱卧在这树上做甚?”
他慵慵懒懒地抱着头,“树上清静,不为俗事所扰。”
我摸着发梢对号入座,“这样说来,我就是大俗之人咯?”
空气宁静了半刻,他直接从树上跳下至我身前,“在轩之心里,筠筠是最清新脱俗之人。”
知他哄我,我亦开怀不已,却不免害臊,脸泛潮红。我作势将目光上移,树上的橘子结得愈发诱人了,个个饱满澄亮,召唤着我大显身手。
木轩之再次将我看穿,“怎么,又想扒人家树干了?”
我笑得馋意满满,“这果实真叫人垂涎欲滴。”
“也罢,让你尝尝口味,也好断了念想。”语落,他平地腾空,伸手至树梢,眨眼工夫便已落地,速度快到我压根儿没看清,他手中已多了只橘。
我嬉笑着剥开橘皮,掰了一瓣入口,霎时被酸得无言以对,忍不住啐了出来,“呀,这橘好生难吃,只差叫人掉牙,白生了这样滑溜好看。”
“叫你馋嘴。”木轩之想笑没笑,着人送上一只果盘,“你再尝尝这橘。”
我赌气扬头,“未必不是一样酸涩,我才不上你的当。”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剥开一只橘,强行送往我口,“张口。”
我拗不过,只得张口,已做好酸涩闭眼的准备,才发觉这橘好生甜润,忙不迭将整只橘下肚,回味无穷,“都是一棵树上长的,偏这橘好生蜜嘴,怎如此千差万别。”
见我脸色由苦至甜转了个遍,他才缓缓道出真相:“这是大宋使臣进献的南橘,公主府上也只有一篮,我特意为你留了几个。”
我轻拍一掌他肩头,“算你有良心,知道念着我。”
他睨了我手两眼,似小有感触。我以为做错了甚,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声音清朗,“筠筠与我大宋的女子可真不一般。”
我不由得飘飘然,“是吗?哪里不一般。”
“宋人重礼义,讲究三纲五常,未出阁的女子通常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筠筠这般与男人勾肩搭背,只怕要被浸猪笼。”他娓娓说来,带着调笑意味。
我豪气地拍胸脯,“谁敢将我萧筠筠浸猪笼,我定将他全家扔进猪圈。”
他浅浅笑,像是触发了什么回忆,目光渐渐幽深,“宋女多孱弱,不过,我杨门女郎却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个个烈比雄心,巾帼不让须眉。”
我后知后觉,只顾自己吹唱,“那你们宋女可比我们契丹女儿差远了,我们契丹女子天生直爽,骑马射箭样样不输男子,行动起来比苍狐还要迅猛。”
木轩之思绪如常,刮了下我的额头,“那我可要好好见识一下。”
我这才心虚脸红,“不过,我从小贪玩儿,疏于骑射,比不得其他契丹女儿。”
他心照不宣地笑笑,一点也不介意我的吹嘘与大话。
回府之后,我将带回的南橘与艾璎她们分食。艾璎吃着蜜橘,嘴巴也似抹了蜜,“小姐,只怕你要成为第二个明镜公主了。”
我佯装怒视,“这话可不许在我父亲母亲面前说。”
“那是自然的,艾璎唯小姐马首是瞻。”
“你愈发刁滑了,看我不将你许了人家,叫你去婆家滑头。”
“小姐恕罪,艾璎只想一辈子跟随小姐,可不愿去什么婆家。”
我笑道:“等过几年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与艾璎嬉笑打闹,是我的闺房日常。
本以为,我的终身大事会如艾璎所言般水到渠成,大惊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天,我刚从外边踏郊归来,母亲已在堂中等候。
她的情状,我也说不出悲喜,只觉得有些异样。见了我,她慢悠悠地上前,交予我一丝帛物,“今日你韩德让舅舅来过了。”
这丝帛似皇家物,我拉开卷轴,不由得瞪大眼睛,“选妃诏书?”
忙问:“舅舅将这诏书交由你我,是何用意?”
母亲唉叹,“是何用意,你还不明白吗?”
我霎时乱了分寸,言语急切,“你们是想让我进宫做妃妾吗?”
“进宫是多大的福分,多少名门贵女求之不得。这是圣上继位后第一次举行选妃大典,你父亲也希望你能飞上枝头,光耀门楣。”
如果是以前,我纵然任性,也会全然听从父母之命,但此刻竟撒刁起来,“光耀门楣是多么大的责任,父母大人怎能交由我一介弱质女流?”
“你二弟刚刚启蒙,三弟刚刚学步,但凡能为你父亲分担半分,我们又何至于让你担负?可你知道吗?我拔里萧氏一族虽是皇亲,却不显赫,权力都在陛下的几个皇弟手里。你的族亲姐姐萧清培贵为皇后,在宫中还不如一个德妃得宠。咱们拔里萧氏的老对头述律萧氏,全都站在梁王和楚王那边。你父亲每每上朝,受尽述律萧氏的排挤,连一个没有实权的南面官,都能给他几分白眼。萧太后虽执掌朝政,但毕竟无外戚可依靠,顾不了事事周全。难道还要指望着你两个弟弟成年以后去挣军功?就算他们有出息,能挣着军功,可若宫中无人照应,又岂有出头之日?”母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母亲大人说的都是实情,我无可辩驳,“可我……”我已有了心上人,母亲自小疼我宠我,如若知悉,必不会逼我就范。可叹他身为宋人,父母一向看重阶级出身,身份必定不为萧家所容,我要如何道出实情……
见我犹豫,母亲继续说服:“五京中有才有貌的官家女子都被选做淑女,去宫中参加选妃大典,就算你不为自己多想,也得为你两个弟弟做做打算!他们还小,全指着你的照应。只要你在后宫之中能有一席之地,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我们一家也可平步青云。”
他们的希望,可以寄托在我身上。可我的闺梦,我的终身幸福,又该寄托在谁身上?
我双目失灵,神魂不附,“母亲,如若我落选,萧家又该如何?”
母亲似早有远见,断了我最后念想:“你自小远骑射,多教习,容貌在上京之中当属前列。只要你用心备选,中选是十拿九稳之事。”
我愈发心神飘忽,“母亲可知,入宫为妃从不是我心意?”
“母亲知道,你从小性子飘洒,不愿为宫闱所缚。可眼下,你是萧家唯一的指望了,总不能让萧家一门败落在我们手里。”母亲亦是满眼不舍与纠结,将我视作萧家唯一的倚靠。
我不忍再拒绝,“母亲,我三日后再给你答复,你让我好好想想。”
母亲闭目叹息,“好,筠筠,母亲不会迫你。可你要记着,你的名字已在淑女名册上,逃离是重罪,切莫让萧家为难。”
我只觉得被什么堵住了喉头,五脏六腑憋闷得难受,趔趄着转身。
母亲虽忧心我有叛逆之举,仍旧宽待于我,任我进出自由,未加以看管。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木轩之,一个人拖着沉重脚步,府上府下地晃荡。
东院书房,二弟浞卜听了我的训导,字一日比一日写得好。三弟涣卜尚在庭外学步,见我走来,扑腾着往我怀里撞。我将他抱起,“三弟可是想念长姐了?”
三弟尚不能言,听闻我话竟咯咯直笑。我亦舒展笑容,把弄着他的小手不忍放开。
奶娘话:“三公子只有小姐抱着,才笑得这样开怀。”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三弟交由奶娘,一个人踱向西院。
闺房里外,已由艾璎收拾得井井有条。我的指尖划过一尘不染的梳张台,想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艾璎为我打理,换了旁人照料必定不惯。
见我伫在窗边不动,艾璎上前关照,“小姐怎么闷闷不乐?”
我拉着她的手坐下,“艾璎,如若我进了宫,你可还愿跟随我?”
艾璎不假思索,“那是自然,我三岁进府,打小与小姐一同长大,将小姐视作我的主心骨,自然是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稍感安慰,目光落到衣架上的披风褂子,不由得一阵感伤。
如若不曾有这一场邂逅,我必不会有此刻的惶惶无主,欣然接受家族使命,在后宫中为了家族荣耀一力抗争。偏巧老天给了我一场闺梦,让我遇见了他,适才可知人生中也有这样有趣曼妙的时刻。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若了断情缘,轩之又当如何?进宫为妃,我的人生便只剩下争宠与名分,又有何盼头?
从未享有,便无失望,拥有过后再割舍,是何等教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