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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后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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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后的一座哥特式教堂,一场婚礼正等待着被举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婚礼主角之一新郎却迟迟还未出现,满座高朋已经越来越少,他们纷纷摇头说:“新郎不会来了。”
“小姐,你还要等吗?”主婚神父的声音柔媚得摄人心魄而他更有双勾魂夺魄的妙目。教堂明亮烛火照耀下的眼眸,深深下陷,流光溢彩。黑白何止是分明,分化得犹如天与地,却又融洽得犹如黑咖啡与牛奶。
一潭奇幻奥秘的深水,人看着看着,就无法自制地向它靠近,然后扑通一声就掉进去。溺死了,还不自觉,因为早已如痴如醉。他擅长催眠术吗?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穿着规范的神服,却让人觉得清冷,虽然他所散发的气质高贵而庄重。
“他一定会来的。”
“让人等候实在是不礼貌。”神父恬淡微笑,明明看似不经意地说着。但她却又分明觉得似乎他意味深长意在言外。
“我想没有人会介意的。”
“当然,没有人会介意,都已经没人了,还怎么介意?”
“什么?没人了。”她回头,发现这是事实。
“你要怎么办那?”体贴的询问,魅惑的声音,她听得都要化了,竟然疏忽了那语气中致命的沉寂。
“我要去找他。”
“路上小心。”他轻轻对拉高曳地婚纱的裙摆,匆忙跑出教堂的新娘的背影摇手以示祝福。
大街上,车水马龙,但是何处有她的企盼?她想与子偕老的那个人在那里?不停寻觅,过尽千车皆不是,肠断望夫路。她有些失望。更害怕。
“跑出教堂的新娘,你好。”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回头,见到一双美丽得几乎诡秘的眼睛。是那位神父,见过那双眼睛的人一定一生无法忘记。
更奇怪的是,他手中居然捧着他们事先交给他的结婚戒指。“想看看你是否还是心甘情愿地钻入这圈套。”他笑着解释。
“我愿意。”她伸手欲接过戒指,他却不给。“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当然。”她点头。
“那好。”他交给她,阴差阳错,一个戒指掉到地上,顺路向前滚。
“我去。”神父绅士地为女士效劳。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随他前进的身影,突然她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人,在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准新郎的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在一辆汽车里飞驰而过。他脸上关切的表情,竟使他路过行礼的教堂而不入,在她苦等他多时之后。
“啊!多少痛苦,包含在这个小小圆圈的结婚戒指中!”仪态万方的神父弯腰捡起失落的结婚戒指时,微笑吟出席勒的诗句。可惜,她此时听不到。
她决不会认错,他的侧面让她的心坠入极度深寒。她愤然离去。
“你要去哪?婚礼不举行了吗?”
“婚礼会继续,我先要去寻觅令婚姻永远坚固的东西。”因为悲愤,她的眼睛变得异常阒黑。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神父微笑着说对她的背影说出另一句诗,然后补充。“结果只是发现更黑暗的现实。”他继续等待,直到两人齐聚。
“交换戒指。”上帝的使者从容宣布。
他们跪在神坛前,执子之手,交换戒指。她问:“你知道为什么要戴戒指吗?”
“不知道。”他很诚实地摇头。
“古埃及人很早就发现通往爱的路径——一条由无名指开始的纤细神经,直接与心脏相连。于是相爱的男女便在结婚仪式中互相为对方在无名指上套上戒指——爱的枷锁——以示心有所属,甘心被爱俘虏,为爱套牢。但是人心是多么变化多端,难以预料的东西。就像我现在明明在你面前,我却无从得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迟到吗?”
“没什么,我遇到一位旧交,聊了一会。”他不想告诉她因为迫不及待的赶来成为新郎,一路催促婚车司机,结果撞到路边过马路的女士。他怕她笑话他的急躁,更怕她担心。
“很不幸,你忘了我是金牛座,没有耐心太冲动,爱嫉妒爱记仇,爱穿牛角尖说不通,偏偏不到完美死不罢休。我宁愿我现在聋了听不到你骗我,或者我是瞎的,看不到刚才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妒忌,猜疑的怒火在她眼里狂燃,有毁灭一切的势头。
“我……”对于一贯信奉解释等于掩饰的她,任何辩白都苍白无力,即使那是真实的,所以他干脆只说:“你该信任我,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新郎的窘困在空空荡荡的教堂里无声扩散。主婚人耐人寻味地微笑,“是吻新娘的时刻了。”
“我真的非常爱你,生生世世都不想与你分离。哼,钻石恒久远,我根本不相信小小圆环的魔力。我也绝不相信婚姻这种法律保障,薄薄一张证书能有什么作用?我更不会相信什么道德的约束。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永恒。”她娇媚如夜色的眼睛,甜美而绝望的黑暗汹涌而出,不可遏抑。“我们一起去死吧。”
猝不及防,她抱住她的新郎,深情亲吻的同时将口中的毒药注入他口中。出乎她的意料,他很快就死了,但是,毒药对她似乎完全不起作用。她正诧异,神父突然走近她和她怀中渐渐冷透的尸体。
“你到底是谁?在一边袖手旁观,你完全可以阻止。”她突然清醒。
“写好的剧本摆在眼前,我只是一步步引导你们把戏演完,谁的出现,可以改变时间?再说,我为什么要阻止?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带走我应得的东西。公平买卖。”他微笑,眼眸流转,营造暗夜幻境。
“你……好……残酷。优美的外表,冷酷得寂寞的灵魂。”但是动人,任是无情也动人。她终于明白他是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夏娃会钻入他所设好的温柔陷阱。这样的男子,真的有人可以抗拒他吗?
“因为我是撒旦。事情往往不像它表面看来的那样,很抱歉,让你误会了。天真的小姐。但是我要带走应得的报酬——多年前已决定的契约。不可抗拒的贸易,因为是命运的买卖。”他悬浮在空中,手一招,《婚礼进行曲》变成了雄浑的《命运交响曲》,演奏时每一下有力的键盘扣击,无情敲打,撕裂着她的心。
眼前的男子,身披白色神袍,胸前挂着银色十字架,微笑面容,说自己是恶魔,但是周身散发冷然不可侵犯的气息,庄严华妙,似乎与高高在上的圣母异曲同工。但是那是死亡的气息,她闻得到死亡迫近时的孤寂苦味。因为她心爱的人的灵魂已出离□□,跟在魔王身后。木无表情。
“不要忘记我,爱我,恨我,但请别忘记我。我要你记得我。”她摇着头对他大喊,想唤回一点点回忆。泪在空中乱飞,如冰冷的雪晶,绝望的露水,新娘妆上美丽的胭脂和泪而下,情到深处,珠泪为红色。但是新嫁娘的朱颜却没有半点血色,她不得不承认,他——她的爱人——就是她全部的幸福。
“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他已放下人间一切,因为灵魂已归我所有。你不觉得这样对他比较好?他不会再痛苦了。”和颜悦色的谦谦君子,看着世间最惨绝人寰的婚礼却仍然无动于衷,果然不负撒旦的盛名。他告诉她前代的恩怨纠缠,然后转身离去,当然不会忘记带走他七百年前就赢得的猎物。
“等等。”她出言阻止,因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就这样走出她的生命。“我和你做比交易。”
“别轻易与恶魔做交易。看看你爱人的下场。”撒旦的声音永远那么悦耳且彬彬有礼。
“我愿意重蹈他覆辙,无论喜怒哀乐。”
“好吧,乐意为美女效劳。但是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你又想要什么?”
“把我的灵魂也给你。我要爱。”
“你已经得到了,他爱了你七百年。”
“我要和他在一起的幸福。我们结过三次婚,实际的婚姻生活加起来不到一整天。”
“朝夕相处又如何?许多婚姻枯燥乏味,偏偏漫长。”撒旦微笑反问。
“我不管,我只想对他说早安,为他做早餐;午后冲杯咖啡和他背靠背看书聊天;晚上拥着他入眠。”
“简单生活才是人生真谛,很好。”他似乎很赞许,以致轻轻点头。黑发轻垂,看不清他眼神,但觉缝隙间隐约闪光的黑眸益发美丽。“君子成人之美,但是你不会像你亲爱的丈夫一样,信誓旦旦,然后食言吧?”
“决不会。击掌为盟。”
“好。”他大方伸手与她相击,补充,“但是只有一年时间。”
“一年!”她诧异。
“你们的纠缠拖得太过漫长。我要收一点利息。好歹,请原谅我是小本经营,赔不起。”他风度翩翩地鞠躬。“好好享受悠长的假期吧,一年后我来接你们。”然后他张开轻易不为人所见的黑色羽翼,微笑着消失在她面前。
他说得好像是蜜月旅行团导游将新人留在五星级酒店度过初夜一样轻松愉悦,但是一年后他们要到达的彼岸不是别处,正是这位绅士所谓小本经营的地狱。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因为根本就在分分秒秒。”一滴眼泪在她如是说是悄然落下,滴在新郎仿佛安睡的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