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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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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渐散,雾气微消,晨光熹微。
高朔半架着我向前奔走,以轻功点地,越走越快,逐渐拉近了与其余六人的距离,继而越过。
赤灰的宫墙迅速后退,连成一条粗线,宛若游龙。风声猛地变大,呼呼地刮的人脸冰凉。我被他拖着,脚跟却挨不到地,偶尔脚尖点地,撩起一小片灰土。
我低头看着已经蒙了一层薄灰的靴子,衣袍也已不再光鲜。艰难的躲着乱飞的发丝,尽力压制着丹田中蠢蠢欲动的气团,也压抑着心头火。高朔绝对是故意的。仗着身高腿长,却逼得我形容狼狈。若是以此姿容面圣,不定又会生出许多幺蛾子。
“呵。”我抿抿嘴,按耐住心中的不耐,怒极反笑。他与我也算半个老乡,但言行举止却表现的如此矛盾,真真有趣极了。
“高大人,不等等其余人吗?”我仰了仰脸,顾不上吹进嘴里的发丝,只希望他能减缓前进的速度。这种姿势,着实勒得我难受,偏偏还不能运气缓解疼痛,活受罪,忒憋屈。
“之前你说想快些,现在又想慢些?”高朔侧头盯着我,粉白色的薄唇微张,吐出的话语却不怎么美好。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真是歪理。此前他还询问我是否需要歇息,不过一会儿,就变了态度。莫非是先前我那占便宜般的姿态惹得他不喜?可适才是他先动手动脚的,我都不拘泥于此种小节,怎的他这般在意?难道这些暗侍的性情都是如此地阴晴不定?是高高在上惯了,不喜别人太过放肆?
先前古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总觉得高朔态度太矛盾,这里面必有我不了解的事情发生了。但此次入宫前,小十叔只叮嘱我不得随意使用银钱打赏宫人或是差人办事,别的一概不提,也没听他说要提防什么人。而如今入宫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探探路,为以后行动铺条暗道,再布几个暗招罢了,只要小心,便无意外。谁成想,这一开始,便遇到高朔个硬钉子。
我抓住高朔的衣袖,悄悄紧了紧手指,指尖微动,暗暗掐了个虚指诀,卜到四字。
——衣,尽,静,轻。
卦象不甚明朗。若拆解来看,只可解得部分卦语——“衣”,是以高朔的衣袖为媒介;“尽”,有极、全、完之意;“静”,是心或身静;至于“轻”字,却是不好说。
我感受着迎面的风,心想,这“轻”字,究竟是“风轻”还是“身轻”抑或是“完事后心轻”,或者,莫非是“动作轻,需慎重”?
自己还是太弱了。若是长辈在这,定然能通过某些不经意的细节看透模糊的卦象。不过,不论这卦象再怎么模糊,也都透露出些许道理——
按兵不动,水到渠成。
也就是说,我得继续示弱。
我心一动,忽地想起小十叔很早以前的告诫。
在族内,我与小十叔的关系说是最为亲近也不为过。那种兄弟般的亲近,不仅因为我俩虽辈分不同,但年龄相差却不到五岁,更因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骨子里存在的东西非常相似,大概是内敛又偏执,压抑又疯狂,冷静又炙热,淡然却又愤世妒俗。
在我出山历练之前,小十叔最爱在我耳边叨叨的几句话便是“强者不易,弱者不易,不强不弱者不易,以弱制强者不易,以强变弱者最为不易。”
他这是在说,无论是为强者,还是为弱者,皆有不如意之事。
但凡弱者有心变强,哪怕意志坚定者,也需走过很长一段路。
但若是以强者变为弱者,却是最为不易。
以强变弱者,唯两种情形。一者,意外而变。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且不论是何缘由致使意外突变,若想再重回颠覆,必须苦心志,狠体肤,付出多倍努力,并且不堕落于过去。
二者,自然至“弱”。收敛一身气势与锋芒,返璞归真,由难入简后归一。此种“弱”,视为内敛。这也是族人心中坚信不变的道之理。但是,究竟怎样才能达此境界,却需要每个人去摸索。揠苗助长之事族中长辈从来不会做,也不屑去做。所以,此种最难。
如古人云“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却又不同。
就像自己在突破功法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感受到体内那快速流动循环的气流,以及丹田处间断性传来的膨胀感。就像是身体打破了某种禁锢,暗气每每随着功法口诀流转时,都带着格外欢腾的气息。
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在感到气劲稍稍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时。
如此这般,在经历了若干个被腹部的胀感撑的痛醒的夜晚后,我深刻的意识到强弱之间的相对性。
功法的突破在某些方面可以看作是我再次变强的象征,但从另种角度来说,自己变得更弱了。不仅是气劲不受控制所带来的风险,更在于,我开始认识到,这意味着,我将真正的去面对外界的一切,去面对一个没有族人时刻保护的、更为广阔的天地。
只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我焦躁过,烦闷过,但唯独没有不安与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站着的,支持我的,是所有族人。
也是在那些独自摸索的日子里,我寻到了一丝控制内劲的窍门,不至于因破坏根基而使得内里虚飘。
那窍门,简单的说,只是“压”“引”二字。压缩气劲,控制流速及流量,并引导更多的气劲留存于丹田,再将其内里的气劲压缩,复又引导出丹田,压缩控制其流通筋脉,如此循环。
而现在,我压制着丹田内的气劲,使之暂不流入筋脉,他人也就无法轻易察觉到我习过武。
不就是示弱吗,我现在就是一书生罢了,很弱。
“高大人有理,是我思虑不周。”示弱,示弱也。
高朔没说话,但我感到他的动作慢了些许。
“前方拐过弯,便是了。”
原来是快到了。
高朔又拖着我走了几步,在临近拐角处彻底停了下来。
脚跟终于挨着了地,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却没看到其他人影。
“他们不与我们一路。”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发现高朔顺着我的视线向后看了眼,又低下头盯着我。“我送你到这儿,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后,我冲他笑了笑。“此番多谢高大人了。以后若有何事,便差人去'承启斋'知会一声,我定不遗余力。”
“告辞,后会有期。”在听完我的话后,高朔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只是敛下眼睛,与我抱拳告辞后,转身而去。
“唉。”在他离开了一会儿后,我悠悠叹了口气。
高朔这人,真是矛盾至极。令我形容狼狈者,是他;但现在给我机会,让我整理姿容者,也是他;出言威胁我者,是他;但暗中告诫我者,也是他……这个人,怪哉,怪哉。
我理了理乱发,整了整衣襟,拿出帕子抚掉鞋面以及衣角处的薄灰。待仪容齐整后,便拐过墙角,走了出去。
前方,与资料中一致,是容坤殿殿前广场。
广场中空无一人,但暗处却藏着不少人。我顶着那些看似轻飘实则格外犀利的目光,双眼微垂,缓缓迈着步子。
之前我还在奇怪,为何一路上并无暗哨盯防,如此看来,想是大都集中在这儿。
啧,君子坦荡,我怎可能露出明显的马脚?赵德成果真是既自大又怕死,若是想寻个由头好让我有来无回,直接命人捉我便是,现如今却遮遮掩掩,畏畏缩缩。难不成是怕辱没了皇家名声,引起文人愤懑?可笑,他还有何好名声可言?君不见现今考取功名之辈都是些二世祖罢了,有志之士早已凉了心。
我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来时路线。有些恍然。不得不说,高朔也算坦荡,为了不让我记清来时路线,竟用了轻功,逼得我那般狼狈,许是不想我留心他物。若非如此,想必我还有的罪受。
这人还挺好心。只不过,我早已背过这宫里大致的路线图,这招对我来说,不顶用。
至于其余抬轿子的人,应该拐去了别处,以便安置那些字画物件。至于具体是在何处安放,我却是不知。最有可能的是在赵德成的私库内。而那里也是我今日的目的。
我在脑子里改进详实了一番今日的计划后,微微抬眼。
最主要的,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