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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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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岁那年,我得到一个许可。
那本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如往常一样,父亲与我促膝狭坐于院中,谈天说地于咫尺,对月当歌,豪情漫天,无病呻^吟。
父亲见多识广,自我幼时起便常与我说些志怪异事。而当我长大,那些小故事再也满足不了我的好奇心时,他便开始与我说起族外的高天阔地、大好河山,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外出游历时遇到的世间悲欢离合、赏心乐事。但通常,每每说到关键之处,将我兴致高高吊起时,便住口不言,转而谈起其它话题,或是以“夜深”为借口催促我去歇息。
父命不敢不从。即使平时我俩随性惯了,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方面争执。许是他想磨磨我的性子,所以才出此“故知我意却不言”之下策。对于这种情况,这种恶趣味,不轻易反抗,顺其意,不以恶治恶,才是正理,否则总有更坑人的。
可今天,月已上梢头,万籁皆空寂。唯有油灯烛蕊发出的噼啪噼啪的燃爆声。时辰早过了以往安歇的点儿,可父亲却迟迟不说“散罢”。看他也不似以往谈性高昂,只是垂头看着豆大的烛光摇曳,沉默不语已有好一阵子。
“父亲。”我轻唤。
他一时没有开口接话,只缓缓抬头,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后,从腰侧别过一只腰牌,递给我。
“以后,你可以去藏书阁了。”他这样说。
我一早便看到了那只腰牌。父亲不爱在袍子上坠些花哨物件儿,一是麻烦,二则易损。今个儿反常的吊了个古朴肃穆的腰牌,丝毫不符他清俊洒脱的形象,若再注意不到,怕是得去治治眼睛。
其实在看到那造型特殊的腰牌时,我便隐约有某种预感。父亲的话无疑证实了我的感觉。族规有言,藏书阁乃机要之地。凡无令者,不得入内。父亲那一辈儿是何时被允许入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自己的机会来了。
有一瞬,我觉得心脏像被一箭射中,有种飘忽迷茫,却又爆胀激动之感。
族中历代收集的数十万珍典古籍、竹帛丹青,均藏于藏书阁。那里一度是,也一直是庄内最热闹的地方,进出来人,熙来攘往。我心向往之,然族规不得破,虽早已启蒙,至今,却是从未踏进那里一步。而阁中书物,不得出阁,也就无缘在外见过。此番种种,扰得我抓心挠肝心痒痒,其在我心中的地位直升前三。
所以,乍然听此喜闻,我怎不心生欢喜?更重要的不是藏书阁中古书字画,而是一种象征。那“入书令”像是一种认可。具体什么认可,心中虽无清晰的概念,但不妨我想被“认可”。此前也一直觉得,何时被允许进藏书阁,就代表何时在长辈眼里,我已经有能力飞往更宽广的天空。你也晓得,这对于一个七岁孩子来说,非常重要。
那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怎么爬上榻的。脑子晕晕乎乎,心脏砰砰狂跳。直至夜半,仍了无困意,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想东想西。
那夜,我可能睡了几刻钟,也可能睡了几个时辰,反正在睡梦中,我脑子里想的也是这件事。就连困意袭来的前一刻,也在暗自叨咕,明天千万不能睡过,千万不能。虽知道不能一天看尽族中书,但能早看一会儿,多看一点儿,也是好的。
我自觉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没什么丢人的,没准每一个族人(包括父亲)当时的心情都和我的差不多。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
直到事后,我才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