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合集》故里安

7、琼林宴

　　后来奔赴琼林宴，一朝成为殿下臣。只有明月长相忆，状元曾是少年人。
　　（一）
　　时已黄昏，灿灿金红，琼林宴上，酒过三巡，陆离姗姗来迟，来得这样晚也无人怪罪，只与帝王耳语几句，便下坐蒲团，执酒谈笑。
　　他近来旧疾发作，身子不好，受不得喧嚣热闹，待帝王离席，酒杯一放，拢袍起身，施然而走，越出拱门，被一红袍少年截住：“陆丞相。”
　　“赵澹？”权臣有权臣的生存法则，做主子亲信，有自己亲信，却不得与主子的其他亲信交往过密。是以陆离并不愿与这新科状元有过多联系，收住脚步，隔半步道：“有什么事？”
　　初出茅庐，显然不知这生存法则，又似乎是有些醉了，双颊飞虹，在撒酒疯，他竟跟出一步，不似陆离面相温和寡淡，少年生得英挺俊朗，气概十足，突然逼近，教陆离极为不适。他脸一沉，要伸手推，又听少年用极低的声音说：“赵安”。
　　陆离一下子愣住，眼皮撩起来，紧紧盯着少年，凉凉道：“你说什么？”
　　没人回话，少年醉倒在地上。
　　（二）
　　陆离二十岁进士及第，做宠臣十年，从来不紧不慢，做事圆滑大方。
　　没人知道，十一年前，被认回陆家前，他只是个山间野猴，成天撵鸡逗狗，总要义弟收拾烂摊子。就像没人知道，他不姓陆，他叫赵安，也根本不是什么陆将军遗腹子。真正的遗腹子是他那可怜的义第，如今尸骨怕都已化在山间。
　　食指轻轻叩击桌面，陆离招来心腹道：“去，杀一个人。”
　　为官十年，他手上不多这一条人命。
　　穿堂风过，庭院枝叶飒飒，陆离形单影只坐在高堂之上，长久地喝一杯茶水，思虑事情。他因病，时不时要低咳一声，脸色苍白，眉眼低垂间，竟显得有些可怜。
　　（三）
　　暗杀没成功，反而落下把柄。赵澹手段高超，没几个回合，陆离逐渐失去君心。做到高位，没一个是干净的，多多少少，都要有一些阴私，只看上面想不想查。很久以前，赵安便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所以不敌被罢官下狱，秋后问斩，也没觉得不甘。
　　行刑前一天，狱卒打开牢门，说有人来看他。
　　陆离琢磨着是老管家，要么是帝王，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居然是赵澹。他坐在草团上，看着少年着一袭仙鹤朝服从容走进来，吩咐旁人退下。
　　“怎么，来看笑话？”
　　这时候，陆离也不装了，露出骨子里的懒散。叼着一根草，从下往上瞥人。
　　少年笑了笑，揭开人皮面具，眼角露出几丝冷意：“怎么会，兄长。”
　　陆离嘴里的草掉了，被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真是你，你没死？”
　　（四）
　　赵澹压制着他，气喘吁吁，眼眶通红：“我没死在十一年前，你很失望？”
　　陆离看着眼前偌大的拳头，眸色复杂，随即想到什么，急急问道：“你是怎么变成赵澹的？你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赵澹松开他，整理衣襟：“别假惺惺装模作样，你为了荣华富贵，把我推下悬崖那一天起，咱们的兄弟情分便尽了，为了永远不暴露身份，你暗地里害我陆家满门的时候，你已经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今日便是说尽好话，我也不会在圣上面前为你求情，替你翻案。至于我为什么成了赵澹......”冷笑一声，他道：“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说对了，今儿我就是来看你的笑话，看你的下场的。放心，看在你养了我十九年，一会儿我会帮你收尸的。”
　　言罢，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仔细戴好。
　　陆离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赵澹下手重，他肋骨好像断了几根，动一下都撕心裂肺地疼，却还是努力往前爬，在赵澹离开前，抓住他的衣角。
　　“告诉我，你怎么成为的赵澹？原本的赵澹呢？你是不是，是不是……”
　　赵澹神色冷淡地看着那双手，蹲下来，将一根根手指掰落：“放心，我不是你。谋财害命，弄权害朝的事，我都不会做。”
　　陆离于是吁了口气，怆然倒下。
　　（五）
　　没用斩首，陆离被活生生打得咽气。
　　说不清哪一种死法更惨。
　　以为还要好一阵才能再见到赵澹，没成想，死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在天宫见到了那张熟悉面孔。
　　是的，天宫。
　　他已恢复了本来面目，洗去满身脏污，广袍大袖走过去，客客气气拱手道：“神君有礼，怎么这么快就升上来了？”
　　那人不似在凡间情绪外露，蔑他一眼，便神色矜冷地走开。
　　（六）
　　人间琼林宴，天界宴琼林。人间赏的是金银财宝，天界赐的是法力无边。人间年年有状元，天界却千年才得一个职缺。这回缺的是衡文。原本十位候选人，经过几轮文韬武略的比拼，就剩下这战神遗孤小神君与月神。
　　最后这一轮比的是道心。
　　按理来说，年长许多的月神道心会更稳固，谁想到……试炼一遭，反是小神君心怀慈悲，正气浩然，拔得头筹。
　　月神名声坏了，月神黯然失选，月神站在殿下，远远地看着小神君被授予封号。
　　忽然想起万年前，战神方陨落时，每日夜里，月宫里都要闯进来个混小子。
　　换作人，不过五六岁，抱着他的真身嚎啕：“月神，月神，你在么？神父说，等你睡醒，他们就会回来了。”
　　“月神，月神，你怎么还不醒？”
　　“月神，我知道，他和神母都不会回来了。”
　　“嗯。”
　　“啊！月神，你醒了？宫女说，唤醒你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这是真的吗？”
　　小团子长大了一点，可也不过十来岁模样。白白嫩嫩，眼巴巴看着他，又乖又可怜。月神心软了一点，没说那是哄他睡觉的故事，道：“除了神仙生死。”
　　小团子脸皱成一团，良久，他道：“那我想当掌管命格的衡文君可以吗？”
　　“为什么要当衡文君？”
　　小团子羞涩一笑：“听闻衡文君有一法宝，能回溯时空，不得转借他人。虽不能逆天改命，但，我想再见神父神母一面。”
　　月神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