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有你》阿布陈澜心

17、影院惊魂

　　“我这一世英名都要毁了，这梦真不划算。”
　　“什么梦？”
　　“一场世事难料的江湖梦。”
　　“说来听听？”
　　“说了你别不信。”
　　“我信。”

　　萧然被一阵敲窗声惊醒，他定了定神，轻按了一下钥匙。
　　赵荀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你这是怎么了？”赵荀拉过萧然的手腕给他切脉，“这脉象……和穆依依的十分相似。你也是头疼吗？”
　　“对。”
　　赵荀试了试他的额头：“也有低烧。”
　　萧然点头。
　　“今天有什么怪事发生吗？”
　　萧然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先送你回家吧。”
　　赵荀把萧然送回家，扶他回房躺好：“我去做些东西给你吃。”
　　“多谢。”
　　“应该的。”
　　萧然头部昏沉，意识渐渐模糊。

　　“陈医生，你说你生病，是因为在梦中救了人？”
　　“是啊。”女孩嘟着嘴说。
　　女孩圆脸兔牙，毛绒绒的刘海搭在脸上，显得年纪很小，嘟起嘴来甚是可爱。这模样，分明就是前世的陈小布啊！
　　萧然不由得有些激动。
　　“不知这次救的是谁？”
　　“救了个壮汉。”
　　“高易山吗？”
　　“嗯。啊？你咋知道的？”
　　“小怪物，”萧然伸出右手，轻柔地摩挲着女孩的头发，从发丝顺到脸颊，指尖带着些许颤抖，“我是明日。”
　　“……”女孩一愣，“明日？欧阳……明日？”
　　“是我。”
　　“啊？猫哥是你吗？”
　　明日抿唇一笑：“社会我猫哥，人狠话不多。”
　　“啊啊啊……”女孩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兴奋得叫了起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赶紧掐我一下！”
　　“我怎舍得掐你，”萧然赶紧拉过陈小布的右手扶正，“手别乱动，回血了。疼吗？”
　　“不疼！天哪，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上一世，你去寻我；这一世，我便来寻你了。”
　　女孩喜极而泣，萧然拥她入怀，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柔声说：“小怪物，你辛苦了。”
　　他闭上眼睛，细细地闻着她发丝的味道。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赵荀站在离他不远的桌边，正把做好的晚餐往书桌上摆。
　　“你醒了。”赵荀说。
　　萧然一时有些恍惚，无力地“嗯”了一声。

　　赵荀在萧然家做饭早已是轻车熟路。十年交情，他几乎可以算是屋子的半个主人了。
　　因此，他不仅做了萧然的病号餐，还顺带给自己做了几道丰盛的小菜，连啤酒都倒上了。
　　萧然眉心一皱：“弄月公子这是打算听戏？”
　　赵荀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萧然苦笑：“我先吃几口，饿了。”
　　“嗯，干杯。”赵荀端起酒杯碰了碰萧然的粥碗，津津有味地吃喝起来。
　　萧然从吃饭说到契约，说到看电影，再说到打乒乓球，赵荀听得啧啧称奇，连声说：“行啊哥们儿，平时看你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没想到进展还挺神速的嘛！”
　　“过奖，”萧然苦笑，“其实我有些忐忑，不知是否找错了人。”
　　“那你喜欢她吗？”
　　“这……”萧然认真地想了想，如实说，“时至今日，并未。”
　　赵荀点点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说：“别着急，毕竟她和你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正是我的疑惑之处。”
　　赵荀叹了口气，低声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吧。”
　　说罢，拍了拍萧然的肩膀以示安慰。
　　萧然点头，勉强笑笑：“在下没事，弄月公子不必如此担忧。”
　　晚餐过后，赵荀利落地收拾了餐具，洗干净放回原处。
　　“医馆还有病人，我得走了，你且好好休息。”
　　“嗯。”
　　“拜拜了您嘞！”
　　赵荀一边说，一边对萧然行了个古代男子的告别礼，把萧然给逗笑了。
　　赵荀走后，萧然反复回想着那个梦境。是的，他梦到了，那才是他记忆中的陈小布，她就应该是那个样子。难道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相见，这样的相处吗？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萧医生，你的女朋友是人是鬼？”
　　穆依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周后。
　　穆依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请客就请客，说吃火锅就吃火锅。
　　结账的时候，前台的服务员说：“这位先生已经把款付了。”
　　穆依依连连摇头，抱着手机一个劲地往收银员手里塞：“不行不行，上回就是他请的，这回必须我请！”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萧然一把握住她攥着手机的手，“付都付了岂有收回之理，下一个去处你付便是。”
　　“那……行吧。”
　　出了火锅店，穆依依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再陪我看一场电影。”
　　“不去行吗……”穆依依面露难色，“那家电影院……闹鬼。”
　　“哈？”萧然哭笑不得，“小穆老师还信这些？”
　　“上次，我不就是莫名其妙就吐了……”
　　“上次是我思虑不周，害你着凉了，这次我特意多穿了一件外套，定不会再让你生病，”萧然顿了顿，又说道，“至于鬼怪，我是不怕的，有我护着你，让他们尽管来找我。”
　　“额，”穆依依咬咬牙说，“那……那好吧。”
　　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夏洛特烦恼》，谢谢。”
　　听到萧然点播的电影名称时，穆依依刚喝下去的矿泉水差点从天灵盖喷出来。
　　萧然：“？？？”
　　穆依依：“萧医生，我发现了，您这么严肃的人居然喜欢看喜剧电影啊……”
　　这个“啊”字特别悠长，萧然不解地“嗯？”了一声。
　　“爱情果然令人盲目。”
　　萧然：“……”
　　穆依依望着萧然吃瘪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位高冷男神也有可爱的一面。
　　萧然将外套披在穆依依身上，说：“我隔着衣服搂你，不会有肌肤之亲，你且放心。若你突然害怕，或有任何异常，务必告知于我。”
　　穆依依顿时安心不少，一场电影看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在电影快结束的时候，穆依依听到身边有观众问了一句“好看吗？”
　　萧然答：“嗯，这部电影还是很不错的。”
　　“萧医生，”穆依依拽了拽他的衣角，“我没跟你说话，你听错了。”
　　萧然转头对她笑了笑：“是吗？竟是我听错了。”
　　“真不是我，”穆依依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是旁边那个女……”
　　……旁边哪里有人？！
　　穆依依在他怀里突然开始发抖，萧然连忙用手搓搓她的肩膀，紧张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穆依依惊恐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萧然理解的“什么都没看见”和穆依依说的意思不太一样，他反而松了口气，安抚道：“你可能是太紧张了，放松一点。”
　　“就是，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鬼。”
　　穆依依打了个寒噤，拽着萧然衣角的手也开始抖起来。
　　萧然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暖着，穆依依口唇发白，呼吸急促，脖子僵硬地扭向他，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睛里满是无助，泪都快涌出来了。
　　“穆依依，你放松点儿，方才是我听错了，”萧然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且缓缓，我们即刻离开。”
　　穆依依不敢乱动，生怕一转头就会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然而她并不是唯心主义者，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大白天的活见鬼了，于是强行镇定精神，壮着胆子把脸转了过去。
　　刚刚座位上还空无一人，此时此刻，却见上次那名女孩抱着一桶爆米花，边吃边对着她笑。那女孩长着和她一样的脸，仍是留着那样的空气刘海，仍是扎着那样的高辫，仍是穿着那件白色长褂，小嘴撅着，语气带着一丝薄嗔：“怕什么，我又不是鬼。”
　　“那……你是谁？”穆依依哆哆嗦嗦地问。
　　“我是你。”
　　……我……是……你……
　　仿佛有人往她心上开了一枪，穆依依顿时坠入深渊，一些令人讨厌的说话声夹杂着风声，几乎要将她的鼓膜击破。
　　“像你这样的富商之家，一百万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吧……”
　　“我已经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玩……”
　　“你最好搞搞清楚，耗不起的是你，破财消灾懂不懂……”
　　“那位萧医生的家底我查清了，他家比你更丢不起人，你以为我能让你踏踏实实和他结婚么……”
　　“你若敢耗着我，我就熬死你，熬到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吵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突然“咚”地一声，整个世界安静了。

　　穆依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萧然和赵荀正拿着她的脑ct讨论。
　　“你醒了，”萧然关切地问，“感觉如何？”
　　“头疼。”穆依依虚弱地说。
　　“依依姐，你脑部的海马区有些异常，”赵荀说，“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好或者有健忘的状况呢？”
　　穆依依摇头。
　　“你可能是用脑过度，平时要注意休息。”萧然说。
　　穆依依没有理会，只说：“萧医生，我们的约定提前终止吧，我实在没胆子再进那家电影院了。”
　　“嗯……”萧然低头，伸手扶了扶眼镜，“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们可以不去影院……”
　　“对不起，”穆依依打断他的话，“没给你帮上忙，也不能让你再破费了。”
　　说罢，拿起枕边的手机，把萧然的转账给他转了回去。
　　“我该走了。”
　　萧然扶了她一把，说：“开车送你回去吧。”
　　“送我到骑车的地方即可，谢谢。”
　　“依依姐，片子你拿着。”赵荀把ct片装进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我看不懂，也不方便拿，”穆依依没有接，“你放着或者扔了都行。”
　　“啊？”
　　赵荀还没反应过来，穆依依已经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真不要了？”赵荀耸了耸肩。

　　穆依依有气无力地瘫在副驾驶座上，萧然拉过安全带给她系好，问道：“头还疼吗？”
　　“疼……”
　　疼到不想说话。
　　“你海马区的神经元异常活跃，不知你的头部是否受过撞击？”
　　“没……”
　　“那你从小到大的记忆是否有过断层，我是说，有没有哪一年或者哪段时间完全想不起来的……”
　　“没有。”
　　“你确定吗？”
　　“确定，我没摔过头，也没失过忆。”穆依依眉头紧蹙，冷冷地说，“萧医生，我现在特别难受，我想回家。”
　　萧然失落地“哦”了一声：“那你坐稳。”
　　他开得很慢，时时关注着穆依依的状态，直到开回火锅店，穆依依的脸色仍是蜡黄。
　　她照了照车上的镜子，从包包里掏出粉饼，均匀地盖住脸上的黄气，然后沾了些腮红扑在两颊，又涂了些亮红色唇釉遮住唇底的白。若不是神色实在萎靡，萧然几乎看不出她还是个病人了。
　　“你这是……？”萧然表示不解。
　　“没什么，”穆依依将化妆品放回包包，“装个没病而已。”
　　“生病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吗？”
　　“报喜不报忧呗，”穆依依无力地说，“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越来越远的。”
　　“你这样不累吗？”萧然问。
　　当然累啊，很累很累。
　　报喜不报忧是她的一贯作风，因为她太清楚父母想要的是喜，不想要的是忧。
　　在这个家里，她负责乖乖听话和供应安全感，父母要的是一个健康美丽快乐乖巧的女儿，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想要。
　　因此，无论她做任何决定，都要先考虑会不会给父母添麻烦。
　　他们害怕局面失控的感觉，生怕期待之外的状况出现，所以穆依依要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失控。
　　然而生活岂会一帆风顺？无常才是常态。
　　譬如这次，她生了不太乐观的脑病，但她不能说，也不能带着病气回家，因为父母要的是健康的女儿。倘若哪天她真的病死了，她虚伪的一生也就结束了。
　　这样的结局，早来也好。
　　父母眼中的岁月安然，不过是她独自承受并且精心美化的结果。只要能让父母觉得踏实，她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弄虚作假固然辛苦，可是跟百般解释讨好相比，着实算不得麻烦。
　　她不喜欢这条命，巴不得早日还回去。
　　“对不起，萧医生，”穆依依叹了口气，“我今天情绪不好，跟你说话冲了些，其实我……我是害怕。”
　　“你在怕什么？”萧然说，“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
　　“一模一样的女孩？”
　　“留着齐刘海，扎着高马尾，穿着白大褂……”
　　“在哪看到的？”
　　“第一次是在镜子里看到，第二次是在我旁边的位置。”穆依依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我看见的那位，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脑科医生。”
　　“你……真的见到了？”萧然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女生，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萧然脸色刷白。
　　穆依依于心不忍，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她大概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许久，萧然哑着嗓子说：“小穆老师，无论如何，仍是谢谢你。”
　　“那我先走了。”
　　萧然没有说话，穆依依推开车门，又轻轻带上。
　　这件事，她只能帮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