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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隐形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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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选择,穆依依宁可孤独终老。世界上绝大多数烦恼都是来自人际关系,相亲恋爱对她来说除了拖后腿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因此,穆依依的相亲成功率极低,没什么心得可言。不过仪容仪表大方得体,应该算是最基本的礼貌了吧。
每一次,穆依依都会精心挑选服饰,化好妆容,漂漂亮亮地去赴约。然而每每看到相亲对象的尊容,她都恨不得泼自己一脸卸妆水。
男方形象如同复制黏贴般的前凸后圆无颈无腰,衣服碎花的密集程度和身材的圆润程度呈正比。眼光还都挑剔得很,哪怕9012年了,仍以“你是剩女不如我们男人越老越香”的态度保持着无上的骄傲。
这次的相亲对象十分健谈,一见面就敞开了说,从幼儿园为啥多上了一年说到高中怎么读够五年的。穆依依试探性地找了几个话题,企图回到相亲这件事上,但男生思维异常连贯,她打的那几个小岔根本不足以绕开对方的光荣留级史。
眼看十分钟已经过去,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不管她爱不爱听,也不管她听了有什么想法。一句“excuse me”在穆依依嘴里绕了三十几圈,刚想开口说“改天再约”,后背就让人使劲拍了下,直接把话卡在了嗓子眼,呛得她直咳嗽。
“怎么是你呀!你在这儿干嘛呢?相亲呢?”
声音细柔,笑声爽朗,面容干净,体格匀称。阳光下的白衣男孩,活脱脱像个坠入凡尘的天使。穆依依认出来了却又不敢吱声,只能一脸懵逼地盼着他离开。
赵荀:“你怎么跑到大马路上相亲了?”
穆依依:“……”
相亲对象皱了皱眉:“他是?”
赵荀:“我是她表弟!”
穆依依:“啊?”
赵荀问男生:“你有房吗?有车吗?彩礼给多少?保大还是保小?”
“你有病吧!”相亲男指了指赵荀,又指着正在发呆的穆依依,无声地吐了几秒芬芳,摆摆手说,“拜拜。”
然后扭着球形的腰肢走了。
穆依依望着相亲对象的背影,已经预料到了十几分钟后的未来。并非她未卜先知,而是这事情一定会被父母知道,她肯定会被数落一通,然后在嫁不出去的原因清单上再添一笔。
但她还是觉得赵荀干得漂亮。
想到回家后的狂风暴雨,穆依依很希望自己能像武侠片里唱的那样“孤灯提单刀,挥刀杀到天变晴”,可她要面对的毕竟是亲爹亲妈,只能把快意江湖的心思憋回去,默默地在心里先把自己凌迟。
“还看呢?都没影了。”赵荀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
“你干嘛呀!”穆依依没好气地瞪他。
“我说你也真够奇怪的,”赵荀说,“给你介绍一米八的帅哥你不要,非要见这些歪瓜裂枣的,长得还没个葱高,看上他什么了?莫非觉得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
“你管我喜欢葱还是喜欢蒜呢,”穆依依冷冷地说,“水瓶座吗?嘴这么毒。”
“天蝎。”
穆依依白了他一眼,掉头就走。赵荀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依依姐,你别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哥们儿……”
“够了!”
只要一回到家,她就要面临直抵灵魂的批判,就算是她祖宗,也别再掺和了好吗?
赵荀吃了一惊,探究地望着她:“真生气了?”
穆依依把情绪炸弹憋回肚里,清了清嗓子说:“赵荀,我当你是朋友,如果你也把我当朋友的话,就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为什么?”赵荀一脸不解,“总不能眼看着你选个球吧?”
“我宁可选个球,”穆依依打断他的话,“就算你不出现,我跟他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成不了的。找葱找蒜都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但你要给我介绍对象,咱这朋友可就当不成了。 ”
“啊?这……”赵荀摸着下巴,脸上的疑惑更甚,“这我就真不明白了,为什么呀?总得有个原因吧。”
“没有原因,”穆依依揉了揉鼻子,“不想说,也说不明白。你来这儿干嘛?小桦呢?”
赵荀扬了扬手中的纸袋:“小桦脚崴了,我给她买点零食送去。你的脚怎么回事?要不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也不会注意到你。”
“崴了。”
“让我瞧瞧。”
“不用啦。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你……”
“别再给我介绍对象。”
赵荀语塞,无奈地点了点头:“好。”
赵荀是行走的狗粮,穆依依却只赶着回家复命。
“哪来的表弟?那个男的是谁?你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
她边走边模拟即将到来的家庭审判,合计着哪种答案挨骂最轻。串联好前因后果,心里总算有了些底气。一进家门,瞥见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父母,心里还是禁不住有些打鼓。
“回来啦?”
“是啊,好热,我去换衣服。”
你知道独生子女的“死亡三部曲”是什么吗?
1、“过来。”
2、“坐下。”
3、“问你点事。”
穆依依换好衣服不敢耽搁太久,连忙回到客厅瞎转,转去厨房假装洗手,还把灶台上的圣女果吃掉好几颗。
“过来。”
“来啦。”穆依依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坐下。”
“嗯!”把手中最后一个圣女果塞进嘴里。
“问你点事。”
“好嘞!”
人在心虚的时候说起话来,往往要比高兴的时候更显高兴。到了她这儿,几乎可以说是谄媚了。
“怎么样?”母亲问。
当长辈问“相亲怎么样”的时候,绝不是在问你对相亲对象的感觉如何,而是在问对方长得怎么样,以及相亲过程是什么样的。
穆依依如实说:“男生长得比较宽实,倒是挺健谈的,我们聊的时候被一个不认识的大学生打断了,他生气先走了怎么办?”
“人家说,是你表弟来搅的局,”父亲眉头皱得像个川字,“你哪来的表弟?”
“什么表弟呀,”穆依依大咧咧地摆手,“那是k大心理学院的学生,他们经常做这种街头实验。我以前还见过更狠的呢,试探男友,找人借钱,给前任唱歌什么的,情侣都不知道拆散几百对了。今天这事纯属意外,那个学生已经跟我道过歉了,但是相亲对象跑得快,谁也没来得及跟他解释。”
“哪有这么巧,谁家大学生还瞄准你相亲来的?你肯定是背着我们有认识的男生!说,到底是谁?”
父亲这话像极了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
“说,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和他没有关系,我是清白的!”
可她还只是在相亲阶段啊……
望着如临大敌的父母,穆依依把想笑的冲动憋回肚里:“算我倒霉呗,我是想跟男生好好聊的,但是一直没搭上话。那个学生我真不认识,再说我哪回相亲恋爱不向你们公开透明持续报道?放心放心不会瞒你们的。”
父亲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你的不对。”
“是是是,我的错,我让那个学生给整懵了,”穆依依态度谦虚,“那这个……怎么办?”
“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母亲问。
“嗯……”穆依依面露难色,“我……不太喜欢……”
“你不喜欢?人家看得上你吗?”父亲眉心皱得像把锁,“条件好的长得帅的,还能留到现在?就算留到现在,能看上你吗?成天挑三拣四的,你都三十多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依依啊,你不能成天做梦,”母亲说,“再拖几年,猪头都没了呢……”
“呃……我只是跟你们说第一印象嘛,其实多见几次聊久一点说不定就看顺眼了,”穆依依揉了揉鼻子,堆起满脸的笑意,“您说我现在跟他解释,还来得及吗?”
“我可不管,管不了你。”父亲冷冷地说。
“依依啊,找对象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母亲说,“但是你不能瞒着我们相亲,更不能背着我们谈恋爱。还有啊,标准别太高,当然,太差的肯定也不行,至少得有个工作,对你要好。”
“可是这个男生……没有工作耶。”
“没工作又怎么样,过几年这样的也剩不下了,你先谈着吧,可别再挑了。”父亲说。
“行,那我跟他解释解释,他要是跟我聊,我就跟他聊,有什么情况再通知你们。”
哄完父母,穆依依回到房间,开始编辑道歉短信。先按照原定借口解释整个事件,然后向男生表示好感,告知自己有意愿互相了解一下,期待他的回复。
那谎话编的,自己都差点信了。
男生礼节性地回复了几句,穆依依把聊天记录给父母看了,总算完成任务。
其实结婚,无非就是找个能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带孩子的伙伴。爱情自是不敢奢求,只要能成为可靠的朋友,在她看来就是满分。
只不过大多数男人不缺狐朋狗友,因此他们结婚只是为了找个后勤而不是找什么搭档。女人则不太容易交到朋友,因为她们的标准往往停留在精神层面,比酒肉朋友需要更长的时间。这也是相亲本身最大的败笔——双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没在同一个方向上。
原本男女之间的鸿沟已经很深了,到了穆依依这儿,又加了一条代沟。
如果穆依依在路边散步,偶然从树上摘了一颗桃子,咬了一口发现很涩很苦很酸,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吐掉、扔掉。
但如果这颗桃是父母给的,还是从一筐烂桃里面挑选出来的,就算它很苦很涩很酸,她也不敢吐了扔了,否则——
“爸妈给你的东西就这么难吃吗?”
“你这样谁还愿意对你好?”
“你怎么这么不孝顺?”
当扔掉一件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变成了对家庭的背叛,单纯的生理反射演变为复杂的道德评价时,就只剩下两种结果——要么大吵一架坚持扔掉,要么忍着苦忍着涩忍着酸,呲牙咧嘴地咽下去,然后笑着说谢谢爸妈。
以穆依依的经验来看,如果商量行不通,那么争论也不太可能奏效。于是,她选择了后者。
瞒着父母去相亲?不曾。
除此之外,她瞒着爸妈的事情何止一堆。就连买件东西都得包装拆开盒子扔掉,藏在包里偷运回家。
每个孩子小的时候,生杀大权都掌握在父母手里。后来孩子长大了,很多父母却仍把令牌拿在手上。单薄的身躯,佝偻的后背,诉说着常年累月的辛苦;最好的青春,即使没有孩子也会逝去,但有多少父母会说一切都是因为孩子,又有多少孩子会把自己当作父母衰老的催化剂,以及幸福生活的绊脚石?
父母是最有资格的债主,孩子亏欠父母的岂止是地厚天高,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无论是夫之于妻,还是父母之于子女,不过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过客。或平行关系,或上下关系,但绝无可能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
穆依依心里清楚,只会无条件服从的人是没有将来的。她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她却要逼自己去听不该听的,做不该做的。
她不敢让父母输,父母也没想过让她赢。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把所有的不开心留给自己。至少,还有两个人是高兴的。
这场博弈原本就不公平——论数量,二比一;论道德高度,生养之恩大于天;论经验论口才,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游戏能玩多久,她不知道。父母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她也不知道。毕竟,如果连当下都熬不过去,遑论将来?
穆依依左思右想,与其让他们现在难过,不如等他们将来后悔。反正她的人生,早晚都要回到自己手上。既然控制终会失效,就让过程来得温和一点吧。
“哥们儿帮不了你啦,自求多福。”
萧然望着赵荀发来的消息,会心一笑。
“多谢。”
好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