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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莫若故(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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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规是在八岁那年的年尾认识的郭嘉逸,两个人之间确实有那么点羁绊,最初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死对头,后来大概是嫌相杀太没劲,对方又长得颇合心意,一来二去就发展成了一桩桃色事件,最后十八岁那年因为人各有志而各奔东西。
至如今,投身科研的天才贷款买车还嫌贵,靠脸吃饭的鬼才身价十亿还不止,据说那全新原创的真人秀节目“科学家与大明星的生活二三事儿”是针对半年前“一个科学家不如戏子的国家能走多远”的帖子而设计,试图破解这个知乎上大神都挠头的亘古难题,这两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个命题有多无聊。
十几年都在娱乐圈新闻界里打拼,郭嘉逸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不仅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死皮赖脸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知道什么时候要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横在他和徐子规之间的沟壑显然不是三言两句可以解开,那再傻气白咧地纠缠下去,就显得十分白痴又不明智了。
郭嘉逸十分乖觉地选择了避其风头,决定以后另辟蹊径以制之。
他静了一会儿,给了徐子规足够收敛情绪的时间,然后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你停职的事我听说了——到底怎么回事?”
徐子规又闭上眼栽歪回了藤椅上,显得有些身心俱疲:“我不想说。”
同一时间,科学大厦门口。
姚星辉正提着一摞饭盒,站在门口和保安对视,他本想给窦芳佳送个加班的爱心外卖,想着在小领导面前留个贴心大暖男的形象,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忘了自己今天没带工牌——出得来,进不去。
科学院第七研究所主要负责卫星雷达遥感等方面的研究和地面处理工作,因大多是敏感信息,故属于国家保密单位,出入需有工作证件或有人接应,否则——
姚星辉看了看站得笔直的保安小伙,觉得自己这马屁估计是拍到马腿上了。
窦芳佳把自己捯饬地像个人样之后,出现在了大厦门口,远远就看到姚星辉右手上提着满满的外带餐盒,那数量给猪吃,猪都要嫌多。
姚星辉一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一袋‘外卖’放在了保安小哥的值班室里,然后跟在窦芳佳身后进了大厦。
进了电梯,窦芳佳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动作迅捷地将长发挽成了一个疙瘩,又将两边碍事的刘海拨到了耳后,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皮,嘴角抽搐地瞥了一眼姚星辉手上的饭盒:“你这是要喂猪啊?”
姚星辉顺口就想说‘我是要喂你’,好悬给忍住了,这顺嘴的话没秃噜出去,他险些咬了舌头,等到电梯门开才说道:“我看前辈你一个人加班还没吃晚饭,就想给你买点吃的……”
窦芳佳刷门禁卡的手一顿,心里莫名起了涟漪——她活了二十九岁,个高腿长,胸大臀翘,智商一流,情商爆表,但至今仍然单身,不是没人追,也不是眼高手低,是她一个人过得足够好,独立自由过了头,追她的人都不知该怎样耍俏地来表现那所谓的男友力。
“谢谢,我很久没被人惦记过了。”
姚星辉脸红了一下,没再说话。
窦芳佳在办公桌上拥挤成一团的杂物中间刨出了一个可以就餐的坑,姚星辉十分配合地把餐盒摆了上去,一不小心瞄到了还没锁屏的ipad,那上面正显示着华北小郭嘉微博主页——显然窦美女连加班时间都在摸鱼。
姚星辉抿了抿嘴,想了片刻,踌躇道:“前辈你晚上开车回去吗?住的远吗?”
窦芳佳斜睨了他一眼,掰开了一次性方便筷:“我无车无房无驾照,不是懒得摇号,也不是懒得学车,是真没钱,现在所有积蓄刚够凑个首付,想想车就算了,等买个家再说。”
姚星辉惊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前辈你工作多少年啦?”
窦芳佳表情狰狞地看了他一眼,冲他比了个手掌:“五年。”
“那——”
姚星辉张了张嘴,接下去的话没敢问下去,窦芳佳人精似的,早猜到他要问什么,筷子一伸插了个狮子头放进饭盒里,不咸不淡地说道:“谁不想买房,十几万一平米的均价,你以为我们这种小小的研究员买得起吗?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徐一样,是个智商170,把麻省从学士到博士后打通关的天才——更何况,他要不是入选百人,也捞不到免费的房产,这会儿也得勒紧裤腰带才能勉强凑个首付。”
窦芳佳将那只狮子头囫囵吞了下去,好悬没噎着,姚星辉递过去一杯水,她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科研这种工作,顶着外国密不透风的技术锁死,一边担心哪天被套路泄露信息,一边还得绞尽脑汁拉项目搞基金,工资就那么一点,多了人民群众又要说你拿着纳税人的钱不干事,少了自己连个衣食住行都解决不了,末了出了点成果,不能说的你还不能瞎吆喝,只能放在心里偷乐,能说的见了新闻,马上就有一群键盘侠跑来责难。”
她越说语速越快,末了总结性地用筷子尾儿敲了敲办公桌:“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那前辈你还……不跳槽?”
窦芳佳笑了两声:“因为我不是人啊。”
姚星辉:“……”
不是人的窦芳佳以汹涌澎湃的战斗力解决了一个套餐、一杯豆浆和一屉奶黄包,她看姚星辉吃得慢条斯理,竟丝毫不觉得自己形象堪忧,把自己那堆垃圾收拾妥当,就面不改色地拿出抽屉里的零食,叼着一根巧克力棒,十指翻飞、很没形象地把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她这么任性随意地开始工作,倒让姚星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吞下了最后一个虾饺,梗着脖子犹豫着问道:“那个,前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没有。”窦芳佳截断了他的话,面不改色地继续敲着键盘,“你刚入室,还没过保密考核,涉密资料你碰不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脚踢了踢桌子下面装着电脑主机箱的铁箱子,“没看你那台电脑连铁盒子都没上么,你现在处理的东西还都够不上保密级别,看到没——”
她说着曲起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显示器顶端贴着的红条,“秘密级计算机,你那个呢。”
姚星辉回身看了一眼,见自己的工作电脑显示器贴着明黄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内部计算机,严禁处理涉密信息”。
感情保密制度也是带“歧视”的!
窦芳佳伸手抓了另一根巧克力棒,嘎嘣嘎嘣地咬了几口,含糊地说道:“我知道新人都喜欢通过做事找点存在感,你放心,等你过了保密考核身家清白,老徐那工作狂会很乐意扔你几座大山去背的,别怕没砖搬,至于现在——”
猛然想起徐子规正在被休假期间,窦芳佳顿住了话头,用力地敲了几下键盘,转口道:“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等他回来,我非得让他治治这群拿死工资就不好好做奉献的人民公仆。”
姚星辉收拾了外卖的垃圾,搬了个椅子挨着她坐下:“我看您这两天都忙得挺晚的,其他人赶着下班点就都走了。”
窦芳佳哼了一声,往旁边的工位努了努嘴:“那个,昨天说儿子病了,那个,今天说老婆检查出怀二胎了,还有那个,说要赶着去相亲。”
窦芳佳一没头衔二没官职,请不动这群大爷,事情又多只好撸起袖子自己顶上。
姚星辉莫名地有些为自己的小老板打抱不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徐主任,到底为什么休假?”
窦芳佳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是啊,为什么休假?他一没老婆二没孩子,陪产假也轮不到他。”
顿了一下,窦芳佳扯了个略带嘲讽地笑容:“月初XX卫星上了天,在轨测试迫在眉睫,下个月XX号卫星出所测试,还有一个在研卫星外场定标,再有甚者,一个一级保密项目的研讨会就在下周,老徐还是项目总负责人——你说他为什么休假?以他那工作狂的态度,这节骨眼上主动休假根本是扯淡!”
姚星辉注意到她用了“主动”这个词,踌躇道:“那徐主任他……”
窦芳佳哼了一声:“他是被休假的,前段时间忽然被国安的人请去喝了杯茶,那边也没证据,不好真的告他泄露国家机密,最后也就是批评教育,但事情捅到那里了,所长碍于压力还是扣了他一年的奖金,停了他半年的职。”
顿了一下,窦芳佳继续道:“要我说,他那脑子在科研上是好使,但背后被谁阴了估计都不知道,这事巧得简直天衣无缝,浑然天成——他八成是被人整了。”
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徐子规摸了摸耳根,被一阵小凉风钻进了脖颈,浑身打了个寒颤,他睁开眼发现那个搔首弄姿的王八蛋已经撤出了自己身周方圆三米的范围,正倚着阳台外侧的木制栅栏抽烟。
烟雾很清,散进夜色里几乎看不真切,他站在了下风口,徐子规敏感堪比烟雾探测器的鼻子没有感受到一丝异样——难得都十几年了,他还记得自己不爱闻烟味。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郭嘉逸侧过脸:“冷了?”
他身上那种浮夸的气质仿佛是上了开关的,可以随时在放荡不羁与文质彬彬间切换自如,这会儿正儿八经地看了徐子规一眼,倒显出点不易多见的关心来。
徐子规可能是被冷风吹了那么一下子,吹得有点头脑发昏,难得没有跟他抬杠:“嗯,有点。”
说着他站起身走向阳台的拉门,想要回屋里汲取点温暖。
郭嘉逸看着他拉门的动作,吐了个不着边际的烟圈,突然说道:“你停职的事——”
顿了一下,见徐子规放在门框上的手停了下来,他不咸不淡地又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你吃了暗亏,以后无论是上节目还是回去工作,都当心点。”
徐子规抓着门框的手一紧,低头皱了下眉:“机关内有人针对我是不假——怎么,节目也有猫腻?”
“有,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接下这个节目?”
徐子规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见他转了身,郭嘉逸暧昧不清地一笑,又一次张开了臂展一米八的怀抱:“你让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告诉你。”
徐子规一皱眉,阴沉着一张脸:“要点逼脸。”
“追你不要脸。”郭嘉逸将吸了一半的烟放在了烟灰缸旁,仗着腿长优势三步并两步地凑了过去,就手把徐子规圈在了怀里,然后还不待徐子规反应过来,就松开手退到了安全范围。
徐子规惊了一下:“你——”
郭嘉逸阴谋得逞地一笑,就着手边的烟灰缸弹了弹烟头,顷刻就转了话题:“霍姑娘——你应该从灵均那知道了,她的代理人找到我们谈合作之前,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暂且可以称之为恐吓包裹。”
“恐吓?”徐子规本来还在纠结那突如其来的拥抱,听了这么一嗓子,眉一皱,问道,“拿什么恐吓你?”
郭嘉逸递了个‘你懂的’的眼神,徐子规起初有些不明所以,但随后就像瞬间被雷劈中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