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浅屋》木梯

10、小化，计划

　　“哟！堂兄你怎么在这儿？”厅外传来一声惊呼。风华郡主一个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长裙上满满地沾染着露气。她这两日都在加紧安排似风阁的事，忙得有些昏了头。

　　寻书宴将至，慕名而来的人如入江之鲤数不胜数，似风阁作为寻书城最大酒楼，自然需要承担大量客源，其中利弊就不多说。

　　“六妹，那你？”怎么也在这儿？

　　那日似风华与七世子他们回了书浅屋后，她仅驻足了一小会，就又回去了似风阁忙活，加上邶子柊这几日一直在照顾书灵，欧阳倩兮她们也没提起过，所以邶子柊根本不知道他家六堂妹竟然与书浅屋一众早便相识，自然似风华也不曾得知。

　　邶宗在东仙的地位不必多说，正因是豪门贵族所妄想攀附的坚实高墙，使得皇族处处提防，于是以联姻之策试图控制邶宗于皇权之下。而文王妃，也就是邶子柊的小姑姑便是这场联姻下无辜的牺牲品。好在文亲王翩翩风姿，用情专一，早先已对小姑姑动情。小姑姑性子虽激，也会知势度势，没让圣上赐婚时下不了台，何况姑姑出嫁时不过二八年华，数月文亲王的殷勤前后就让她情窦初开，二人恩恩爱爱，又得了位乖巧可人的小郡主，两方皆是喜极。

　　“我当然是因为似风阁的事认得俏兮姐她们的，所以才会来这。你呢？”当初似风华决定在寻书城开酒楼，离开张定的吉日还有两个月余，只差一个能张前顾后的掌柜了。身为文曲星君的因施年下凡后一直无事，便来应了招，久而久之，通过他似风华和书浅屋一群混了个全熟。

　　“你堂兄是书灵大人的书侣哦！”宫赨玉在一旁莫名很兴奋地说，她右手边已经空了四五个点心碟。

　　“书侣？”似风华顿了一下，“堂兄你还真是厉害呢，出宗不过一个月就帮我找了个嫂子，可是你与吾姐姐的婚约怎么办？”

　　吾姐姐？婚约？众人困惑地望着青年。

　　“你不也知道这婚约并不是我一心情愿的吗，虽我的确是因此耽误了昆小姐的韶华。”邶子柊打小就和邶宗交好的昆派的大小姐订了娃娃亲，但毕竟只是大人间作人情的保障，他们两半点关系都没有，顶多算是青梅竹马，其实小时也不过宴会时见了几面。

　　“我觉得这倒是没什么，关键得看书侣大人你怎么同小浅说。”欧阳倩兮如是道，她自然看得出邶子柊无意与那女孩成亲，这不就够了吗。

　　似风华提到昆吾不过是知道堂兄定早就将她抛在脑后了，今后不好与书灵大人解释这事。她见达到目的便随即扯开了话题，不可谓不灵通：“堂兄，想我们可是两年未见了，你的成年礼我也没去，正好，我刚从剑峰回来，淘了把古剑，就当薄礼送给你了。”

　　似风华从腰间的储纳锦袋里取出一把浑身青铜铁锈的无鞘剑来，剑身本因是修长锐利的，只是被厚厚一层锈物藏了锋芒，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啧，好家伙，起码有上百斤，单是锈绝不可能拥有这般分量，这用的什么材料？

　　“此剑可有取名？”邶子柊也不多看，只瞧了几眼就将其收起，他这堂妹什么都好，就是痴剑，骨子里煞气也不是一般的多。

　　“那倒是没有的，都说是把废剑，我倒觉得这剑不简单。”

　　所以你也只是找了把貌似不值什么的送给我了吗？邶子柊还能说什么，不是一堆废铁就算不错了。

　　“原来书侣大人同风华是熟人啊。”宫赨玉这时才恍然大悟，轻轻插了一句话，尔后默默记下。

　　何止是熟人，众人白眼翻过如此五个字。那是亲戚好不好。

　　厅外天已全消去了亮色，街市上少女们嬉笑着放飞的轻灯带着微弱的光点冉冉升向天穹，夜间凉风吹其摇摆不定。

　　欧阳雨夏、和虚媛去了似风阁，并没有和似风华回来，浮亚吃完苹果后就舒舒服服幻为小白狗缩在啸天怀里安安稳稳睡着了。剩下众人说着话，气氛时而悠闲时而惆怅。

　　邶子柊低下头，他从进厅以来心头深处就一直涨得发疼，怎么回事？他不时回头，想望穿敞开着的暗道深处，但两道视线竟难以穿过内室里轻盈的紫珠穿金线帘抵达灵阁。突然，邶子柊止住了视线，他分明在那不及地的蓝丝薄纱下瞧见一双娇巧可爱的小脚丫。

　　是谁？

　　他不出声响地起身，蹑着脚步朝那儿有去。

　　“书侣——”宫赨玉注意到后惊怪呼道，身旁一直未说过话的冷艳女子赶忙捂住，暗示几眼，莫要出声。

　　邶子柊在伸手的瞬时有些失神，他蓦然听到帘后糯糯声音，“子柊，子柊”地唤，心重重跳了几下。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稚嫩乖巧的小男孩怯怯站着，两只水汪汪的古木色大眼四处寻觅，小手有些局促地揪着衣领，黑秀长发垂在小孩身后，余尾留在地上，画出鱼尾，未系不乱，发觉有人靠近不防退了一小步，小嘴嘟起，引得右颊上的银丝花纹动了一动，是本摊开的书。

　　青年听见小孩确是在唤他，有见他脸上那和书灵一模一样的花纹，半困惑中蹲下了身，温和浅笑问：“小家伙，是在叫我吗？”

　　“我不是小家伙！”小孩嘟嚷着道，语气很是不满。他盯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打量一眼，回想起什么似地眨眨眼，尔后握了握小手，扑向了青年，撒娇般用小脑袋蹭蹭青年的胸膛，满意地呵呵笑个不停：“子柊，子柊。”

　　小孩身子柔软温热，如暖玉在怀，邶子柊顿时对这温润触感爱不释手，“浅儿乖。”

　　“子柊～～”软糯音质似挠人的小猫咪，痒上邶子柊心尖，怀着小孩的手不由收紧，他沉沉地问：“浅儿，你这是怎么了？”他亲了亲小孩的额头。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孩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委屈极了，他埋首在邶子柊颈间无助又倔强地没露出半分慌乱。子柊离开后，他只是发现身子有些许不适，他猜是强制醒来留下的副作用，便没在乎。只是没过一会，哪知忽地一痛，差点晕厥。待缓过气来，已是这么种模样，好像回到了千年前初次受痛的那晚，寂寥凄清的天宫里，他自废双膝，跪在皇座前三天三夜，鲜血股股外流，带走他的侥幸，也带着自己无声的愤恨，染红净白玉板，在一片金碧辉煌中分外刺眼。

　　他不明白，既然自己已是废物一个了，天界何需赐给他主神的光环，这虚幻的荣耀他用窄薄的双肩吃力地扛起，在众神嫉妒甚至于怨恨的目光中，苟且存活，他知道自己无法消亡也活不安生。

　　抱住青年的脖颈，小孩紧咬着牙，默默宣泄着愤恨。

　　“浅儿，没事了。”邶子柊将手置于小孩的背上，轻缓抚着，“有我在，没事的。”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却让小孩十分心安。像相熟了几个陌纪年。

　　身后，众人默默注视着二人，紫京颜若有所思。

　　大厅里鸦雀无声，除却邶子柊的低低安慰声外。

　　“子柊，我们是在一起了吗？”小孩收收心绪，扬起头，打破一室宁静。

　　“当然。”邶子柊又忍不住吻了吻小孩白皙的额头，留下挚诚，“浅儿嫌弃我么。”青年反问他。

　　“才没，我不会嫌弃子柊的。”小孩急急说，子柊在东仙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可是自己现在虽冠着神籍却比凡人还要不如，子柊没嫌弃他，才是他的幸事。而且，小孩瞧了瞧青年，脸红了一大半，而且子柊很是英俊呢，又那般温柔体贴。

　　“咳咳，眼睛都要被闪瞎了。”似风华不怀好意地笑笑，她挽挽长发，说道，“表兄，我就先祝你同书灵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对了！刚才我已将这事音传给了龙哥哥，你可要小心点哦。”想必，某人正纠结生闷气呢。

　　青年顿时呆住了，他怎么忘了还有个似风华在场。果真是，有妹如斯，自己不幸么？

　　“嫂子好！”似风华冲着小孩笑了笑，目光兴味十足。

　　小孩被这么一叫，书灵的威严碎了大半，嘴角抽动几下，他索性埋首于青年怀中，一声不吭了。

　　邶子柊对少女指责一眼，低下头去劝慰小孩。

　　紫京颜从主位上下来，看着小孩说道：“小浅之所以会变小，可能是自我潜意识里的自保措施。”

　　“也就是说，书灵大人身体承压已经是到了极限，怕是十分危险了。”因施年手握茶茗，紫檀桌上有他沾了茶水画出的传音图正在慢慢散去，“方才我问过琴都的字仙，她道音皇近一个月会一直住在箜篌台，过后便会去南灵寻至一乐谱，这也不知要几百年能回来。”

　　“还是尽早动身好些。”欧阳倩兮如是说道。

　　“要离开寻书吗？”小孩歪着头，碎发拂在青年脸上，粉嫩的唇快要碰到他的嘴角，语气里恰有依恋。

　　邶子柊温柔地又笑了笑：“浅儿不想么？”他巴不得尽快离了寻书，要是大哥这时追来质问，指不定弄出什么麻烦事来。

　　“不是不想。”只是还有事情未办完。

　　“放心，待寻书宴毕后，再动身。”青年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小孩水灵双眸中的犹豫。小孩圆嘟嘟的脸蛋粉嫩可人，他纤长微翘的睫毛上下呼扇呼扇着，瞳中有些光彩瞬变，但轻悄未引人注目。

　　“便这样定了。”七世子不再看顾小孩，他转过身，欲往厅外走去，“大家今晚早些歇了，离寻书宴不过明日一天，不如大家聚会游乐一番，散散心倒也不错。”俊年修眉利势如剑，赫然是一家之主的模样。对此，欧阳倩兮仅仅是捂嘴娇笑连连，七世子要是留在书浅屋，不如让他替了她管家一位。她目光一转，落在书灵身上，虽有千言万语，却为当面道出。欧阳倩兮拢拢红裙，别了众人，继而回房浅眠。

　　众人见她两走了，便都纷纷嘱安，一二散了，独留一厅明火在寂静中自己熄灭。

　　邶子柊抱着小书灵欲回灵阁，却在半道时被小孩止住脚步。

　　“子柊，陪我去下初音亭吧。”小孩已小声地说。他指了指方向，让邶子柊抱他去。邶子柊闻言顺着小孩的意思走过一条两旁种满了紫藤萝的鹅卵石小道，又绕过几座假山，到了一扇破旧不堪的木门前。小孩让他推开门，映目的是一处败落庭院，窗门石凳，残叶枯枝，凄凉空寂。青年不知道小孩为何来这，不是要去初音亭吗？

　　没在意他的困惑，小孩不老实地在青年怀里扭了扭。

　　“子柊，让我下来。”

　　“嗯？”邶子柊不允了，“要什么，我替你。”

　　“唔，这得我自己来，子柊。”小孩很不听话，他有些为难。

　　“好吧，要我帮你什么？”青年轻易就依了小孩。

　　小孩带着邶子柊进了主屋，里面满是灰尘，白色绸纱四处耷拉着，黑漆漆的有风穿过窗边的洞吹进来，凉丝丝的，弄得整个房间鬼气十足。

　　经过一番与旧物和灰尘的较量，小孩终是在床下的一堆废弃物里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代价也不小，小孩整个成了小乌鸦，还是一只没翅膀的乌鸦。

　　“找到了！”小孩握着手中的淡紫色的玉石兴奋道，他的眼睛闪亮闪亮的，在黑暗中也分外特别。

　　邶子柊无奈地瞧着他脸上沾着的灰，别问他怎么看见的，原来在夜里还瞧得出小孩皮肤如何白皙透亮，这会儿，是脸和头发一个颜色了。他将手伸向小孩，在小孩困惑时触及他的脸颊，尔后指间蓝光闪现，一刹那小孩被蓝光笼罩，待它消逝，小孩又干干净净地立在那儿了。青年想，幸亏没打喷嚏。

　　看到小孩羡慕的神色，邶子柊只是说：“过不了多久，浅儿也能这般的而且一定比我更厉害。”我会找到让你恢复灵力的方法的。邶子柊心中想着。

　　虽然知道只是青年在安慰自己，可是小孩就是止不住高兴。他又黏上了青年，竟开始凭身体小化这个条件冲邶子柊撒娇，要是俏兮姐知道了，准要跑迟哥那儿不过分地嘲笑几番呢？反正小孩管不着了。

　　倒是青年任着他，享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