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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过境迁 ...

  •   苏景走出民政局大门,抬头望了眼天空,碧蓝如洗,是个好天气。迎面走来一对小情侣,手里捧着小本子,携手互视着走向婚姻殿堂,真好。
      回去的路上,经过“傅乐家”——曾经她和方睿常去的超市,大概是七年前了吧。苏景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了从前撕心裂肺的悲痛,果然,方睿从来不会错,他说过的,时过境迁。
      大部分行李一周前已经搬走,宅子里剩下的不过是些带不走也不想带走的遗憾。她真的有努力去做秦太太的。直至傍晚,秦时始终没有出现,原本想要好好告别的。
      始终住了三年,最后离开也就一只手提包,方形,白色。四年前答应订婚后的第二天,苏景一个人在小城里走了一整天,所有她和方睿去过的,没去过的,想去的,不想去的地方,她想走上一遍。最后经过“偶遇”,苏景只是想,她和方睿从来不是偶遇,他们原本是最好的青梅竹马。现如今……苏景无力的坐倒在店门口,毫不顾忌的放声大哭,几个店员都是年轻小姑娘,看到苏景的架势,吓得不敢出门,抖着手拨了110。等民警赶到时,苏景已止住了哭泣,从地上站了起来,买下了橱窗角落里那个素淡到极致的方形包包,苏景觉得,这太适合来埋葬过去了。
      后来的三年里,苏景的包包都是秦时定期差人订做的,三个月一只,雷打不动,苏景就再没有自己买过包包。十三只包包,苏景没有带走,全部留在了衣橱里,如同这三年五个多月的相处,两人始终没有走进对方的心里。
      或许是经历过一次离别,这次离开,苏景并没有觉得如何伤景伤情,但失落总难免。
      曾经为了爱情轰轰烈烈的年纪,终是离自己远去了。方睿说,小景你就是太过冲动,说风就是雨,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现实可不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风雨?方晴刚出现那会儿,苏景是崩溃的,明明他们已经谈论着蜜月要去哪了,怎么就突然多出个女儿呢?苏妈妈知道自己女儿有多犟,怕她想不开,日夜陪着她,看着她。有天,苏景趁着她妈买菜的功夫,溜去见了方睿,笑着对他说了句:私奔吧。方睿眼里泛起的巨大漩涡昭示着这个提议有着毁灭性的诱惑,他带着苏景去了山顶,途中瞒着苏景给苏爸苏妈发了短信,随后关了机。那夜虽晴,星却不多,稀疏零散,没有一丁点儿别人说的浪漫与美好。第二天一早,光线冲破地平线的时候,苏景醒了过来,问了句:“接下去去哪?”方睿怔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送你回家。”苏景将手伸向车门把手准备下车,方睿却先她一步将车门上了锁。“一定要这样吗?”苏景觉得自己还真是长进了,居然可以这么冷静。“小景,我们无法继续了,你看,前面是悬崖,没有路了。”方睿说的清晰,言语里是抹不掉的无奈。“那就跳下去,我不怕,你怕吗?”苏景觉得自己从没像今天这样坚定。方睿像是惋惜的看了她很久,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小景,你说过,我是你的全世界。”“难道不是吗?”苏景并不喜欢他转移了话题。“当然不是。你有父母,有工作,有朋友,将来也会有更值得你真心相待的人,我在你的世界里只是一点……点缀,又或许,只是负担。”方睿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好让自己的言语不显得那么支离破碎,“并且,我不能陪你跳下去,我该承担的,正躺在怀仁医院的病床上。”苏景定定的看进方睿眼里,发现他眼里无可撼动的坚持与认真,她慌了,这么多天来头一回如此真切的感觉到她的方睿,正在离她远去。“那我呢?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拿什么来兑现?”苏景颤抖着问道,她多希望方睿哪怕是骗骗她,说一句,等我。如此,哪怕多蹉跎十年,让这段刻骨铭心寿终正寝,她也就无憾了。可那是她的方睿啊,从小就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的方睿,单一个钟小影,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方晴,那是比王母拿银钗划下的银河更为宽广的沟壑,他们谁也无法跨越。方睿终是不忍再说重话,他相信,他的小景,没什么过不去的,“小景,回去吧,苏爸苏妈还在等你。”
      苏景终于不再挣扎,也不再压抑,任由泪水放肆,鼻涕横流。从心里挖出一个放了近二十年的人,真疼。
      苏景不再疯不再闹,每天生活规律地像个修行者,苏妈却愈发地感到担忧,她的小景,何时有过这样的规律,沉静的可怕,看不到一丝活气。
      秦时当时应是看不上她的,记得结婚前一晚他说:“各取所需,还是亏。”
      那段时间,苏妈担心苏景,信了那些所谓砖家,治疗情伤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不断地以情感压力逼迫苏景尝试各类相亲,秦时就是其中之一。原本想好了说一句“对不起,我们不合适”就可以离席逛两圈回家交个差就完事的,看到人时,生生变成了:“学长,好久不见。”是,秦时与苏景是校友,大苏景一届。苏景在她目前还不算长远的人生中,怕过两个人,一是苏爸,二是秦时。
      秦时看起来是个成熟稳重的有为青年,学生会开会时话不多却都直戳要点。苏景那时正是秦时手底下一名待提拔的小干事,那阵子院里有个活动,苏景被安排写策划。刚进校的小菜鸟哪里懂什么策划案,但苏景还是劲头十足的找来各种资料,熬足了两个通宵,做出一份自以为诚意十足的策划,甚至想好了被夸奖时该怎么谦虚的表示这是应该的。秦时只翻了两页,就问:“谁做的?”语气有些硬,苏景不明所以,愣愣的站起来,说:“我做的,哪里不对吗?学长?”秦时眼风扫过,苏景居然觉得脖子一阵发凉。“重做。我们要的是活动策划,不是情景剧本。”秦时说这话时明明是很淡的语气,可苏景居然觉得害怕,就像苏爸宠她宠的上天,可每当苏爸语气淡淡的不爱搭理她,配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苏景心里就发毛,得细细回想做了什么惹得苏爸生了气。
      相亲宴上见到秦时,是苏景不曾预料到的。彼时的苏景如坐针毡,全身的细胞都在渴望逃跑,那些苏景以为随着方睿离开而陷入沉寂的细胞,此时喷涌着,想要走远。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总是难以用三言两语说得清。秦时提议结婚的时候,他们重逢刚满一年,而苏景想的是,她与方睿,分开已三年。她问:“为什么?跟我结婚,分明是委屈的。”秦时淡淡地说:“你爱的人,已经不能再爱,我喜欢的姑娘……却不喜欢我,我们不是正合适?”苏景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的很。“可是秦时,婚姻是一辈子,我不知道我还要花多少时间来忘记过去,我害怕耽误你。”苏景有些低落。秦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嗯,你知道的,我的这个提议对你并不公平,该说害怕的是我。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停滞不前,我们有漫长的好几十年,我相信,我能放下,你也能。”苏景没有说话,久久的沉寂之后,秦时扣着桌面的手指微微发颤,就在他准备结束这场对峙的时候,苏景抬起头,坚定的说:“好。我会努力。”秦时绷直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偎进沙发,后背已然湿透。
      新婚当晚,疲惫的送走最后一批亲友,秦时载着苏景回了新房,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秦时体贴的帮苏景放好了水,让她先去洗漱,自己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思绪万千,他终于站到了她身边,用着并不光彩的方式。
      婚后,苏景和秦时的相处模式与其他夫妻无二,双方都有较高固定收入,并不需要过分为生活担忧,却也为每天的菜色种类伤透脑筋。苏景自婚后各种生活琐事力求亲力亲为,除去单位里的工作餐,晚餐都是苏景一手准备。秦时怕苏景太累,说过可以请钟点工,苏景笑笑拒绝了。秦时只是沉默。
      苏景各个方面都很周到,每逢年节都会精心为秦时父母准备贴心礼品,不在价值,而在心意。秦时父母对这个恭顺谦和的儿媳妇很是满意。秦时看着苏景面对公婆露出笑容的侧脸,却一天比一天沉默。苏景不解,却也没有过多追问,她直觉自己没有立场。
      有一天,苏景听到一些消息,辗转经过多少人的口舌,关于秦时,关于方睿。对面那位不曾谋面的所谓学长,嘴巴还在不断地张合,苏景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脑袋有一段空白,显得很是无措。那人什么时候停下了,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脸,似是要把她的每个反应都拓印下来,仔细研究。那天夜里,秦时与往常大不相同。苏景感觉到,他在恐惧,深深的恐惧,又好像带着某种异常坚定的决绝。
      一周后,秦时让律师交给她一个文件袋,打开来,三份离婚协议书和相关材料,四张2寸证件照,两张是她,两张是他。苏景看起来很平静,颤抖的声音泄漏了她内心的不安:“他都不愿自己和我说么?”律师显然见多了各类异梦夫妻,只是平淡的转述秦时的话语:“秦先生说,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
      苏景默然,惨白着脸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张律师,这么大的事,秦先生应该会给我一些缓冲的时间吧。”张律师是个明白人,当即起身递上名片,说了句,事务所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苏小姐想好了联系我就好。
      苏景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眯着眼看着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太阳,突然觉得很累,秦时说他后悔了,苏景觉得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那荒唐的婚约。她怎么就自私的答应了呢?
      苏景在协议书上签好字,给张律师打了电话,约定了今天下午在民政局办理手续,可是秦时没有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搬离秦宅后,苏景照常上下班,一切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不同。很快都会过去,生活只能前行,苏景安慰自己。
      苏景近来有些虚,经常觉得头晕目眩,同事小高颇为担心她,硬拽着她一起去医院做了体检。拿着化验单的苏景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手在抖,额角有水珠滑落,是太阳过于猛烈吗?或许吧。苏景一路走一路停,经过电影院,买了张正在上映的电影票坐了进去,放映的是个普通的故事。
      女孩喜欢男孩,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男孩,男孩却无动于衷。女孩得了绝症,男孩并不知晓。好友问她:“还要自取其辱吗?”女孩笑:“我追着太阳跑,就是想看看阳光,又不是非要将太阳搂在自己怀里。当然,若是能抱一回,再好不过了。”说完她窝在病床里咯咯的笑,头上的帽子滑脱,露出因为治疗已然光秃的头顶。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女孩用手背去擦,“我就是想试试,以后都没机会了。”女孩的葬礼,众人心照不宣地没有通知男孩,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来时,天空中下起了雨,墓碑上的女孩笑得灿烂,亮的男孩睁不开眼。眼里的悲恸蓄满温柔神色,凝视着女孩,再移不开。
      电影院里啜泣声一片,苏景满面泪痕,不知是为故事,还是为自己。纵然没有立场,也还是要试试的。
      苏景平复了情绪,拨了那个摩挲过无数遍的号码,秦时略显疲惫的声音透过话筒,低低传来,划在苏景心上,感到一阵心疼。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秦时,眼下乌青,胡茬凌乱,才发现煎熬的不是只有自己。
      苏景开口:“今天才发现,我们结婚三年多,却从未好好坐下来聊聊天。”
      秦时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庞,心中针扎似的疼痛。他越来越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说着:“苏景,你没发现自己变了吗?”
      苏景怔愣。
      秦时继续说着:“以往看到你,身边还有方睿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骄傲,多灿烂,多耀眼。可是我们结婚后,从没见过那样的你,你温柔平顺,是个好妻子,好儿媳,却不是我最想看到的苏景。”
      苏景默默的叹息一声,她似乎找到了打开锁眼的钥匙。她说:“秦时,不是我变了,是我们都变了并且一直在变。没有谁能够一成不变地活到老,我们总要变的。就好像很多年前我喜欢各种各样漂亮的包包,但是很久以前我已经不喜欢了。后来,我喜欢围棋,喜欢很久了。”
      秦时一愣,抬起头看向苏景,苏景也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亮光逼的秦时抬不起头。秦时很喜欢下围棋。秦时低下头,“你从来没与我说过。与你的这段婚姻,是我从方睿那里抢来的,你该知道。”
      苏景点点头,“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明明可以瞒我一辈子。”
      秦时闷闷的,“既然要放你走,索性干脆一些,不再留恋。”
      苏景弯了弯嘴角,说:“可是事情毕竟是发生了,钟小影,方晴会一直存在,并不是你的谋划,你充其量也就是不作为,为什么把这些揽到自己身上。”
      “若我阻止了,你是不是会更快乐一些。我后来一直在想。”秦时蹙眉。
      苏景很快反驳,“可我觉得结婚后那样安逸舒适的恬淡让我很欢喜。”
      你觉得是貌合神离,我觉得是生活真谛。
      秦时内心有些波动,“你说,如果是我先遇到的你,会不会都不一样?”
      苏景不赞同这个问题:“没有这样的如果,方睿是我整个少女时期甚至是儿童时期的光明与美好,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将他抹除,哪怕将来,他在我的回忆中,依旧会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可是,不管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秦时眼中闪过欣喜,却不敢发问,方睿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他呢?会是现在和未来吗?他期待地看着苏景。
      苏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说了句,“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上次手续没办成,下次等你坚定了态度,打给我,随叫随到。”
      秦时眼底涌现出巨大的失落,苏景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轻巧的推门离开了。留下秦时静坐许久。
      小高觉得苏景似乎一天比一天虚,脸色总不好,但是心情似乎不错,总挂着笑。小高问起,苏景只说,“接下去见面的机会可能会少了,你要好好珍惜。”小高被她吓到了,缠了她问了很久,她抵不过,弱弱的喊着头疼,小高立马安静了。
      下班回家,不出意外,楼下看到那个高大无措的身影,拎着一袋子食材。大学时压榨她的劳动力可是眼皮都没动过,如今也落得这般任人鱼肉。苏景越想越觉得得意,嘴角的弧度不断放大。从那天起,秦时每天都在这里等她下班,帮她处理各种麻烦,看她睡下了,再悄悄离开。她问过他,协议书呢?他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东西?没听说过。苏景只看着他淡淡地笑,笑的秦时心里发毛。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苏景有些想念秦宅的摇椅。进到屋里,秦时自发地去了厨房,叮叮咚咚的忙碌起来。苏景进房间取了化验单,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秦时宽阔的肩膀,很有安全感。
      苏景叫了一声,秦时转过身来看着她,苏景将化验单塞到秦时沾满肉油的手里,含笑问道:“秦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接秦太太和宝宝回家呢?”
      秦时系着围裙,傻在原地。
      夕阳透过厨房的窗户斜斜地钻进来,橘色的光柔柔的打在室内两人身上,沾了满衫。
      前尘俱往,何不家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时过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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