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灯奇谈》禾晏山

2、壁中人（一）

　　光绪年间，湖南有一举子于士俊，二十五岁年纪，家中有些薄田，算不得富裕。这一年他进京赶考，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物价极高，因囊中羞涩租住不起京里的房子，便在城外找了一处小庙住了。
　　那庙是水仙庵，供的是洛神，因常年缺香火，故而半破半旧的。庵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姑子，见于士俊肯掏出钱来，便允许他住下了。这水仙庵不过四合院大小，也没有余房，那姑子便将一处偏殿打开，请他去住。
　　于士俊进去一看，只见那偏殿里并无神像，看摆在供桌上的牌位，知道这里原先供奉的是城隍和文昌帝君。而屋角有一处火炕，被褥齐全，显见之前便有人在此留宿。于士俊见这里收拾得整齐又安静，那姑子又肯给他做两顿饭，便安心住下。只有一节，那姑子指着隔壁的门锁，浑黄的双眼眯成一道缝，沙哑着嗓音嘶声力竭道：“这间屋，千万不要打开，不要打开！”
　　于士俊见她疾言厉色，连连点头应允。
　　话说于士俊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有余，起初十分宁静，后来每到夜里三更时分，他挑灯夜读时，都隐隐约约听见墙壁里传出声音，仔细听，却又没有。躺下半梦半醒，耳边却又能听到鬼哭狼嚎，又或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声。他贴着墙壁而睡，仿佛那墙壁里有女子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来呀，来我这里啊......”
　　于士俊猛然惊醒，浑身冷汗，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心中惊疑不定，想起之前老家远房表弟的一桩事。
　　他那表弟叫周子明，是独子，家里不免溺爱。母亲几年前病逝，他又是个惯会吃酒耍钱的，气死了老爹，把家里的房子抵了赌债，便无处可去。正巧城里一处房子要赁出去，因房中死过人，所以给的价格极低，周子明自觉占了便宜，找人东拼西借凑了一串钱，便住了进去。
　　那房子虽然朝向阳面，但总阴暗潮湿，自从住进去，他常常梦见一个年轻女子在梦中跟他相会。那女人长得白白净净，水汪汪的眼，丰乳肥臀，一双弯弯的小脚，颇有几分风骚和姿色。这梦境栩栩如生，周子明醒来后，梦中那横陈玉体，无边春色仍历历在目。周子明尚未娶妻，做这等春梦正是求之不得，如此这般过了一段时间，有一遭，他在梦里与那女子亲热得正得趣儿，忽然惊醒，只见怀中正搂着那女人，不由大吃一惊，吓得抱着被跳到床尾，那女子却微微一笑，坐起身，伸手理云鬓，道：“我叫云姑，是王母娘娘的女儿，跟你今生有一段缘，冒然来只怕吓到你，便托梦相会，公子别嫌我轻浮才好。只因人仙殊途，只能如此相会，我们这般做夫妻如何？”说着妩媚的眼睛往周子明脸上溜，正是勾魂夺魄，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凑上来亲嘴。
　　色字头上一把刀。
　　周子明纵有疑惑，可见云姑如此风流，当下便招架不住，加之在梦中亲热数次，自觉已做了露水夫妻，有几分熟悉和喜爱，当下便抱住，亲嘴咂舌云雨起来。枕席间，只觉云姑肌肤冰冷，却不以为意。春意盎然不消细说，那云姑能言善道，甜言蜜语，周子明便也信了她讲述自己来历的那番话。
　　鸡叫之前，云姑起床穿衣，飘飘然走进墙壁不见了。
　　从此之后，云姑每晚三更从墙里走出来，鸡叫之前走。而周子明本来就穷得娶不上媳妇，再说谁家愿意把闺女嫁个赌徒呢，如今天上掉下来个仙女儿跟他做夫妻，他自然求之不得。情浓时，周子明问道：“你家里什么样儿，能不能带我去瞧瞧？”
　　云姑微微一笑：“如今不到时候，自有我带你去的那日。”又道，“你家徒四壁，实在不成样子，我与你些本钱，让你日后腰缠万贯。”
　　周子明道：“那敢情好，可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有了本钱，也是去赌场找便宜。”
　　云姑笑道：“那又如何？你明天就在家里开赌，我虽白天无法现身，但你的背贴在我出来的这面墙上，便可听见我指点你如何压宝。”随后指点周子明到院子里的树洞里去找本钱。
　　周子明便去了，果然在树洞里找到一个金镯子，样式普通，也不十分厚重，但也值几个钱。周子明大乐，果然在家设了赌局，依云姑所言，将背贴在那墙上，便能听到墙中有人说话，自此逢赌必赢，摇身一变，陡然富家翁。从此对云姑更是喜爱倍至。
　　一日，于士俊在街头偶然遇见周子明，不由吃一惊，原本二十出头的壮男子，数月不见竟憔悴到面黄肌瘦，老了几十岁。因于士俊借过周子明银子，周子明便极热情的请于士俊吃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士俊问及周子明近况，周子明便极得意的炫耀一番，酒后吐真言，烂醉中无意间讲了云姑的事。只是他惯是个爱吹牛说谎的，于士俊并不信，只当他喝多了。
　　周子明这厢大把的银子赚进来，身子却迅速垮下去，腰酸背痛，体虚畏寒，渐渐力不从心。云姑每晚都来缠着他亲热，这原本令他快意无限的美事如今只变得难以忍受，偏他又抗拒不能，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吃药仍调养不好，云姑毫不体恤，周子明渐渐起床都变得艰难，适才惊觉有异。
　　只是为时已晚，周子明起先苦苦哀求，后来偷偷打算逃走搬家，只是病情急剧恶化，躺在床上再不能起身。而云姑仍然每晚都从墙中来，仿佛若无其事，比先前愈发年轻貌美，妩媚动人。没过几天，周子明便已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云姑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想到我家里瞧瞧么？来，随我来。”说着伸手去拽。
　　周子明百般恐惧，赫然睁大满是血丝的双目，他想拒绝，他想挣扎，可动弹不得，喉咙仿佛堵住，嘴巴张不开，只能“呜呜哦哦”的从喉咙里发出声响，身体不由自主的被云姑拽着直往那墙壁去了。直到他被窒息和黑暗包围，云姑仿佛在他耳边吃吃笑着：“这就是我的家。”
　　七天后城中大雨倾盆，河道满溢，发了水灾，冲毁房屋无数，待洪水退了，周子明的邻居惊恐的发现，那墙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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