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衾枕寒》王宥熄

12、11

　　夜里睡得极不踏实，噩梦不断。我梦见阿南，他回来找我。在一个荒无人烟的丛林，我衣衫褴褛，光着脚，身上都是污渍和伤痕，脚底更是惨不忍睹，我听到阿南的声音在林间回荡着，他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嘉宝，嘉宝……”，我在林间穿梭，拼命地跑着，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阿南。
　　我哭着从梦中惊醒，才突然意识到，我再也找不回阿南了。
　　待我留意到床尾亮着一盏微黄的灯，宋天阴正好从厨房端了杯温开水过来，递到我的手边。
　　“做噩梦了吧。”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就像是滋生罪恶的温床，让我根本无法挣脱。我喝了两口水没了心情，将水杯推给他，他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过来坐在床边，拥着我。
　　他擦干我脸上的泪痕，用唇，细密地吻着，我无法抵抗这样温柔的夜色，很快便陷入他设好的网中。
　　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情爱能治愈伤痛，宋天阴在我身边，能让我暂时忘记那些冰冷的噩梦和疼痛的现实。
　　早上醒来的时候，照旧宋天阴已经离开，只在桌上留了一张便条，提醒我记得吃早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太累，我竟然出奇的饿，在冰箱里翻箱倒柜，只找到了鸡蛋和黄瓜，于是站在流理台前一边煎着鸡蛋，一边啃着黄瓜。
　　其实我很渴望有个家，如果宋天阴在的话，我会用食物将冰箱填得满满当当，我会每天定时起床，为他做早饭，哪怕只是一杯温热的牛奶或一块煎蛋火腿三明治。
　　回到公司，很快我又进入忙碌阶段，一心投奔工作，或许能让我忘记很多烦乱的思绪。
　　公司新接了一个大单子，我和江铃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公司里缺人手，我们通常要帮着干好几个人的活儿，有的时候甚至严寒酷暑地去工地上考察项目，不说与那些农民工同住，但是同吃是常有的事。我们虽说都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但是到底是熬不住，一个星期已觉熬不住，这次一忙活就是大半个月，苦不堪言。
　　老潘担心宋天阴那头，所以有意无意地向我示意让我睁只眼闭只眼，能干则干，不能干休息也成。我却像是诚心要与他们过不去，又像是气自己不争气，硬着头皮咬着牙地拼命工作。
　　一转眼已经一个多月，我夜以继日地工作，完全忘了宋天阴这档子事儿，也不记得我们到底是有多久没有通过电话，有多久没有见过面。
　　我知道他向来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同我道别，忙得没有时间说一句爱我。
　　我也忙碌，铁了心要好好工作升职加薪，凭自己的本事，或许等我积累够了客户，便换一份工作。人总要为自己想好退路的不是？我与宋天阴的关系仍旧不咸不淡，他的一纸姻缘还摆在那里，我们的感情，有天他说不要就不要，至少我还得好好过不是？
　　我虽然爱他，但是过往告诉我，哪怕感情再深，爱情与生活也还是得分清，否则他万一离开，我将不能活，那多可悲，我那么努力才熬到这里，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岂不可惜？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周末我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晚上去公园里散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方向，到处是新生的喜悦，放眼望去，都是老人和小孩，林间鸟语，灌木花香，倒是说不出的和谐与温馨。
　　我坐在草地上，看着两个小男孩玩皮球，他们约莫两三岁，奶声奶气的，手舞足蹈，开心得不得了。
　　我突然就很想有个小孩，属于我的小孩，我一定会待他好，好好教育照顾他，当一个好妈妈，我不确定我能否当一个好妈妈，但我会努力，同时我也希望，他能有一个爸爸。父母双方，缺一不可，我不容许我的孩子双亲之中有空缺。
　　我突然很想宋天阴，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想他，我给他的私人号码打电话，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起来。
　　“宋天阴啊，我很想你。”
　　我很喜欢直呼他的名字，每次我对他有要求的时候，总是会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不能拒绝。
　　“我也很想你嘉宝。”
　　“我想见你，宋天阴，立刻，马上。”我提出任性无理的要求。
　　他尽量压低声音，仍旧言语温和的：“对不起，嘉宝，我不能。珊珊出了车祸，我得陪她。”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出不了声，被他的一句“我不能”打入万丈深渊。我还只能堪堪问道：“严重吗？”
　　他的语气间尽是疲惫：“不算严重，只是点皮外伤，不过她好像是吓到了，精神不太好。”
　　“那你照顾好她吧，我挂了。”
　　“嘉宝。”他叫住我。
　　我愣住，过了好半响，电话那头却没有说话，只有他细微的呼吸声。我等了许久，正准备挂掉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我爱你。”
　　我还来不及做出回应，手指已经下意识地挂掉了电话，下一秒回过神来，又连忙给他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很是意外：“嘉宝？”
　　我按捺住跳动不安的心，强装镇定：“刚刚不小心挂了电话。”
　　“恩。”
　　我吞咽了好几次口水，终于开口：“我也爱你。”

　　上网一查才知道，黄珊珊此次车祸事件闹得不小。她因为最近与某女星不和传闻，加之接了不少烂戏而导致黑粉骤增，时常有人往经纪公司寄来恐吓信和死老鼠，网传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就连此次的意外车祸，她也一口咬定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她，躲在医院里不肯出来。
　　“黄珊珊这次怕是气数尽了。”江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下意识地关掉了网页，想来她已经看到了，又觉得尴尬，只好假装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只不答话。
　　“江铃，昨天的运营方案是不是在你那里？”
　　江铃本想说些什么，被美玉叫住，只要离开。
　　我知道江铃想要说些什么，她想劝慰我，现在是特殊情况，宋天阴于情于理都应该陪在黄珊珊的身边。她不知道，我林嘉宝是多么韧性的一根杂草，反正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从到江城上大学起，我便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为了让远在铭城的阿南不用替我操心，即使过得再艰难，我也咬着拼命学习和赚钱，报喜不报忧，没有找阿南要过一分钱，生活费学费全靠自己赚。
　　最忙碌的时候我除了实习以外还同时在外面找了多份兼职，每天早出晚归，睡眠时间很少超过六个小时。我总是将近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上床睡觉前总是默想着第二天的安排，每天早上硬着头皮咬着牙起床，闭着眼睛刷牙，用冰水洗脸，洗完脸后还使劲儿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每日顶着熊猫眼和红血丝艰难前行。
　　也这样过来了，谁没有一点坎坷与过去。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斤两，即使宋天阴千百句的“我爱你”，固然感动，但感动之后的理智，明白我并非是他的唯一。
　　“嘉宝。”老潘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将一份文件递给我。
　　“什么？”
　　“融资企划的文件，你立刻送去嘉合企业找顾少东签字。”
　　我疑惑：“这种事不是向来由李军负责的吗？”
　　老潘凑近一些，低声说：“这顾少东与宋天阴私交甚密，所以交由你来办呀。”
　　我挑眉：“哦？那我手上的这些活儿给谁？”
　　“此事要紧，你先把手头上的事情隔着，尽快将文件送去。”
　　“行吧。”
　　老潘走后，我将手头繁重的活计扔在一边，怕失了礼数，到洗手间飞快地补了下妆，这才又赶紧打车去了嘉合企业。
　　下车的时候司机才跟我说没有纸张打印不了发票了，我气急败坏，从城西到城北，这打车的费用可不便宜，平时我都是拿发票到公司报销的。也怪我自己一开始没问清楚，再加上又赶时间，我只好咬紧牙关自己扛下这笔不小的费用，踩着黑色漆皮高跟哒哒哒地走进嘉合大楼。
　　前台是位长相颇为温和的小姐，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子，穿着得体的制服，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却不想是个不懂变通、油盐不进的人。
　　我同她讲我是意江公司的人，要来找他们的少老板顾少东签份文件，可是她非说没有预约不准进入。我在楼下跟她磨嘴皮子磨了快半个小时，知道公司里都是些急文件，不想再与她浪费时间，说着就想往楼上冲。
　　谁知她突然冲着门口叫了声“顾少爷”。
　　人尽皆知嘉合企业的大老板顾嘉合只有一个嫡子顾少东，那么前台小姐的“顾少爷”想来便是我要找的人了。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拦住他：“顾少爷，你好，我是意江公司的林嘉宝，我这次来是为了我司与你们公司的融资文件。”
　　顾少东冷眼看我，大概是因为他上一秒还在和旁边的人怒气冲冲地谈论今天的赛车比赛失利事件，心中已有不快，下一秒便被我打断讨论工作事宜，所以他对我露出一副极其厌恶的样子。
　　虽然知道他与宋天阴私交甚好，但我是什么身份，又怎么可能在此时抬出宋天阴的名号，更不可能打电话向他求助，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我一开始便失去了自我，成为了真正的金丝雀、无脚鸟。我不能。
　　所以我昂首挺胸地站在顾少东的面前，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他长相俊朗，身材高大，我的脖子仰得很高地看他，他的样貌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周身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劲儿，让我很不舒服。
　　“少东，四点有个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旁边像助理一样的中年男人低声提醒他。
　　顾少东看着我： “本少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谈这件事，你改天再来吧。”
　　他抬脚要走，我大无畏地拦住他的去路，我管他什么劳什子的心情不好，我只知道我要完成我今天的任务。
　　“可是这是急件，需要您立即过目签署。”
　　顾少东眯了眯眼睛，冷冷道：“林嘉宝是吧？好，我现在要坐电梯去七楼开会，如果你走楼梯能够赶上我的话，我就考虑看一下这份你所谓的急件。”
　　“好。”我亦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