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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楔子
      我睜開眼,清晨六點,從床上坐起,看著空了一半的雙人床,五年了,沒想到這麼快。離開她……不,應該說,丟下她,好像只是前幾天的事。
      「妳好嗎?收到妳說要回台灣的e-mail已經又過了半年……妳,回來了嗎?」我看著那一半的空盪,喃喃自語說著。
      沒有讓自己沈浸在情緒中太久,我拿了衣服進浴室,用半冷不熱的水使自己沈澱下來。
      邊擦頭髮邊打開CNN,還順便煮了咖啡。
      「不要一大早起來就空腹喝咖啡!」她總是在我一早要喝咖啡時,把裝滿咖啡的杯子拿走,等我吃完早餐後,才把冷掉的咖啡交回我手中。
      而我,也不在意的,笑著喝完。
      「其實冷掉的咖啡很難喝耶!真不知我那時怎麼喝得下去?」我自言自語道,但那問題的答案,我也很清楚,那全是因為她。
      五年前,我獨自回台灣,重新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剛開始真的很困難,不過我還是咬著牙撐過來了,然後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的咖啡,不再是冷的了,可是心,卻冷了下來。
      默默喝著熱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很苦,二十多年來,除了那幾年和她在一起時的冷咖啡,黑咖啡的苦澀,是我最習慣的味道。
      右手改作業的紅筆,忙碌的在學生的作業上走動,好的壞的、錯的對的,我一一標記,專業、準確的,那是我的工作。
      有人說,教師不只是職業,而更應該是「生涯」,所謂job和career的差別。那我呢?
      一開始,我是為了一個人的夢想而當老師,逐漸在教學中,找到對教書的熱忱,我明白了career是怎麼回事。我享受和學生相處的時間,彷彿每一個願意和我互動的學生,都是我的孩子,我一視同仁的疼愛,直到我遇見了她。
      第一次上課她就遲到。我的注意力,自然被她偷偷摸摸溜進教室的身影抓住。其實從那刻開始,我明白,她對我,不再只是個學生。
      我無法控制的,想多瞭解她、多關心她,是因為太過熟悉的似曾相識。
      我陪著她走過了生命最深的痛,至親的離開,那是連我都還未曾經歷過的。她的堅強與倔強,勾起了我的不捨與心疼。
      雖然試著壓抑抗拒,不想讓該有的情感繼續發芽滋長,但一再努力嘗試的結果,卻是屢試不爽的失敗。尤其當我在她眼裡看到了除了崇拜、尊敬之外,那超出單純師生情誼的情愫。
      理智告訴我不可以,她是學生;我們差了十六歲;她只比我的兒子大了三歲,我和她,行不通的,這對我或她而言,都是太沈重,難以承受的……負擔。
      總有一天,會成為負擔的,我相信。
      所以我在戳破她對我的感情之後,用「十六歲的差距」拒絕了她。可我依然無法停止的疼愛她、對她好,一直到,她主動說要遠離、消失。
      是她那句話,讓我不得不拿出勇氣回應她;不得不拋開十六歲的差距;不得不忽視彼此身份上的差異,轉身牽住她準備甩開我的手。
      因為不願意失去,最終只能不顧一切。是這樣的吧。
      之後,我們在一起了,我們開始自然而然的習慣彼此,學習兩個人的生活,因著她,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愛情的幸福與美好。與其說再一次,我想,應該說,是我第一次擁有真實、完整的感情吧。
      電話的聲響把我拉回了現實,早上八點,沒有顯示號碼的來電,會是誰?
      「Hello」我微微皺眉,接起電話。
      「媽咪!是我啦!我要準備上飛機了!妳要我幫妳買什麼免稅品嗎?」兒子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我沒忘記,他今天要從美國回來。
      那她呢?其實我只要隨便回覆一封她寫來的e-mail,就可以找到她,但我始終沒有這麼做,我害怕。
      「不用啦!你回來就好了!」我發自內心的笑了。
      才發現,這些年,我好像沒有真正開心的笑過。
      「好啦!那妳要記得來接我喔!」他的笑聲讓我的心情好了起來。
      「我曾經忘記過嗎?」我反問他。
      我們在嘻嘻哈哈的笑聲中,掛了電話。
      「他回來了,那妳呢?妳回來了嗎?回來會找我嗎?」我站在窗邊,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問。
      今天又要下雨了吧。我想。
      收拾了要出門上課的東西,我開著車往學校去。
      回到台灣之後,怕她衝動的回台灣找我,我迅速的辭職,離開了C大,也搬離了當時我們一起住的房子。
      自己一個人不知怎麼過了半年,F大的校長找到了我,跟我談去F大教書的事情,我沒有想太多的就答應了,也許我是希望能用忙碌,來填滿時間,逃避任何可能想起她的每一秒。
      於是我開始在F大教書,一直到了現在。去年我成了系主任。
      現在我是石教授,她應該,也是蘇博士了吧。
      「主任早。」在我停好車,踏出車門時,一個男聲同時響起。
      我不著痕跡的翻了白眼,我知道他想幹嘛。
      「施教授早。」我客套的笑著。
      「主任每天都好準時上班,不知道哪天有空賞光一起吃飯?」他跟在我旁邊走著。
      以「中年男人」的標準來看,他其實是還不錯,但我的眼裡、心裡,已經容不下其他的人。
      「可能有點困難,平常忙學生的事都忙不過來了。」我笑著,暗自希望隨便來個人解救我。
      「主任真的對學生很用心,難怪年年當選優良教師。」他笑著,想伸手接過我手上的資料夾、講義。
      我巧妙的閃開了。
      「老師早!」迎面走來的學生,終於讓我們不再是「兩個人」走路。
      跟著他們幾個說說笑笑,終於熬到了進研究室,關門的時候。
      我疲倦的靠在椅子上,用手輕輕按摩著太陽穴,真的好累。
      「跟人相處好累好費神喔。」她曾經不止一次這樣跟我抱怨。我對這句話也越來越有體會了。
      那時候的我,總是耐著性子告訴她,要在社會上生存,就要認清需要社交的事實。而當時的她,總是耍賴著說,只要有我就好了。但也在出國之後,乖乖的融入了這個世界。
      她就是這樣,只要有我在就不願意長大;剩自己一個人時,就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成長。
      「我要追上妳,這樣才有照顧妳的能力。」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無比強烈的企圖心。
      她總是拼了命的想要追上我,想要向我證明自己。
      「我是不是該告訴妳,其實妳不用證明什麼,我愛的就是妳,不必什麼特別原因的,我愛的就是蘇韻弦這個人。優秀也好,平凡也罷,我愛妳,就因為妳那雙只注視我的眼,和妳那顆只裝得下我的心。」我緩緩打開抽屜,看著裡面一張我們的合照。
      然後敲門聲響起。
      「請進。」我闔上抽屜,抬起頭說。
      「老師,可以來問問題嗎?」幾個學生探頭進來。
      我笑著點點頭,他們拿著課本講義進來,一群人圍著我一題接著一題的問,學生的活力讓我暫時忘卻了思念的惆悵。
      之後開始了連續兩門的課,課全部上完,我回到研究室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每天上那麼多課不會累喔?」她曾經眨著眼睛問我。
      「沒辦法,誰叫我是老師。」我聳肩回答。
      「那以後如果我養妳,妳是不是就可以不當老師了?」她耍賴著。
      我笑著搖搖頭。
      「不當老師啊……妳現在還會這麼說嗎?」我看著天花板問。
      從半年前收到她的e-mail之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又起了波瀾,對她的想念,又再一次如影隨形的出現。
      總是不自覺的回想起那些日子,那些兩顆心緊緊靠在一起的日子。
      在一起之後,她還沒畢業的那段日子,不知道她哪裡來那種「跟老師太好會被說閒話」的觀念,讓她總是在確定不會有人出現的時候,才來研究室找我。然後也總會在進了研究室之後,坐立難安的用著殷殷期盼的眼神,無聲無息的催促著我離開回家。
      那時的她,的確像個小孩子一樣,單純懵懂,心無旁騖的為著「出國」努力。我知道她不想讓我失望,所以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努力的考試、申請學校,儘管她的眼裡時不時透露出些許的徬徨無助,但她總是甩甩頭,好強的繼續前進。
      這些年來,我總是不斷問自己,我們之後,到底會怎麼樣?不是說不相信愛情,只是對於永遠,仍然有那麼點的不安。
      對於一個小了自己十六歲的情人,我真必須說,在之前我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接受這樣的戀情。我也從不覺得「年齡不是問題」,至少在她之前,我是如此篤定的。
      至今我仍無法確切說出她到底有什麼魅力,可以讓我這樣如此掛念執著。這大概,就是愛情讓人無法明白的地方吧。
      又是一陣敲門聲,我感到些許的不悅,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怎麼還會有人來敲門?
      推門而入的,是系辦的工讀生小如。
      「老師,您前陣子去歐洲開會的費用已經下來了,這是入帳通知,麻煩您看了幫我簽收一下。」她遞了一個密封信封給我。
      我打開,確認金額無誤後,簽了名遞還給她。
      「老師怎麼這麼晚還在研究室?」她邊把簽收單放進資料袋裡邊問。
      「我也才剛下課不久,想看點作業什麼的再走。」我笑著說。
      「老師都沒有男朋友嗎?時間好自由。」她說,語氣裡似乎透露著微微的羨慕?
      「時間好自由?怎麼這麼說?」我跳過她的問題。
      「感覺談戀愛之後,時間就會被一個人綁死,做什麼都要顧慮到他會不會不高興,時間安排也都要以他為優先……其實談戀愛好累的。」她有感而發的說。
      「真的啊?我以為談戀愛都是幸福的。」我招呼她坐下,起身從冰箱裡拿出可樂,遞給她一罐,她笑著接過。
      「談戀愛是幸福的沒錯,可是幸福並不是戀愛的全部。」她看著我說。
      「喔?那除了幸福之外的部分呢?」我問她。
      「除了幸福之外的部分,當然就是不幸啦!哈哈哈!」她大笑著回答,我知道這不是認真的。
      「是喔?那是幸福多,還是不幸多呢?」我繼續問。
      「我想我必須承認,幸福比不幸的時間多很多,只是不幸來臨時,總是輕易讓人有彷彿世界就要天崩地裂的絕望。」她想了一下之後說。
      我聽了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老師妳在嘲笑我喔?」她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沒有,只是覺得妳的比喻很有趣。」我說。
      「老師不這麼覺得嗎?在兩個人吵架,有衝突的時候,真的會讓人產生絕望的無力感。」她說著,肩膀垂了下來。
      「怎麼啦?你們吵架啦?」我輕聲的問。
      小如點點頭,說出了他們之間的事。
      「你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麼吧?」在聽完她的話之後我說。
      「好像是這樣的。」她點點頭,同意我的說法。
      「年輕時的戀愛,總是覺得對方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全部,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就好。很單純、天真,轟轟烈烈的去愛一次,也沒什麼不好。」我說出自己的想法。
      「老師也曾經這樣過嗎?」小如一個個好奇的問題,又讓我想到了她。
      我們在一起之前,她也曾如此好奇的,在逮到機會時,把腦袋中的問題一股腦兒的都問出來。
      我笑了。
      「老師這樣笑,一定是想到什麼了!」小如打量著我的笑臉說。
      「我沒有機會轟轟烈烈,我某部分贊同妳的說法,只是在面對妳所謂的不幸時,我會把妳口中無助的絕望,當成幸福的代價。」我說這些時,又無可控制的想到了她。
      「當老師的情人一定很幸福。」她像是下結論似的說。
      「哈哈,我希望我的情人也會這樣想囉!」腦中浮現她曾經看著我說「跟妳在一起好幸福」的臉龐,現在的她,是否還會這樣覺得呢?
      跟小如又聊了一下,她對於我們的事很好奇,但我始終沒有說什麼。這也許就是「學生」和「特別的學生」之間的差別吧,差別在於,我是否能敞開心和她相處。
      小如離開以後,我翻開桌上的作業,試著用工作來平復因為剛才那些對話而混亂的心情。
      「老師……沒有男朋友嗎?」
      「我覺得老師真的是個謎樣的女人。」
      「我不懂妳為什麼在知道妳前夫外遇時可以這麼忍氣吞聲的什麼都不說,還可以平靜的提分手說什麼都不要,連贍養費都是他們主動;也不懂明明妳可以很悠閒的過日子,卻還要在這辛苦的教書;還有啊,妳條件這麼好,追妳的人一定很多,為什麼妳卻還是選擇一個人;喔對了,還有還有,妳的車啊,整個就很招搖……」她曾經對我說過的那些,我以為已經被我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字句,被小如的問題喚醒。
      她問出那些話時,眼裡閃爍著的光芒,是好奇,同時夾帶想鑽進我心裡,佔有一席之地的企圖心。我好喜歡她當時的眼神,縱使她努力的想隱藏對我的喜歡,但她卻不知道,她的眼,早已出賣了她。
      「妳看著我的眼,是否依然那樣熾熱專一?老實說,我不敢想。」我嘆息。
      隨意的又改了幾份作業,我終於受不了,收拾東西,我離開了學校。
      開車到了熟悉的河堤,我曾在這裡告訴她我的過去。這些年的物換星移,景象不再熟悉,但回憶仍然駐足於此,為了溫習熟悉的記憶,我總會在思念將近滿溢時,獨自一人來這裡,放任感情恣意的流動。
      打開天窗,把座椅打平,我靜靜的看著漆黑的夜空,這裡的光害不算嚴重,明亮的星星,在如同黑絨般的天空中閃著。
      「好多星星喔!」我記得第一次帶她來時,她脫口而出的驚嘆。
      當時仍是個孩子的她,現在應該已經不會用這樣天真的口吻講話了吧?至少在外面不會。
      「如果可以,永遠在我面前當個孩子好嗎?」我伸出手,看著曾經被她寫過「P.S. 143」的手心,當然,字跡早已被洗淨,看不出來,卻深深烙印在心裡。
      第一次這麼寫,是那年陪她去新加坡考試的時候。
      早已記不清那時是怎麼想到的,從那時開始,那就成了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暗號。
      「我都不知道妳這麼浪漫。」有一次我們聊起這件事時,她突然這麼說。
      的確,我一直都是個務實的人,浪漫似乎不曾和我扯上關係,當她這麼說時,我也愣了一下,沒想過自己也有被說「浪漫」的一天。
      「只要妳開心,偶爾不切實際的天馬行空,又何妨呢?五年,妳過得好嗎?會原諒我嗎?還會像妳曾經說的,要安定在我身邊嗎?」我的視線,漸漸模糊失了焦。
      我好想她。
      「現在我也想不通,當時怎麼可以那麼自私的丟下妳離去,是妳的優秀讓我害怕?又或那只是一個我懦弱逃避的藉口?時間,真的是讓人害怕的東西,妳能瞭解嗎?這五年,只讓我清楚明白了一件事,我深愛妳,從來沒有變過。」我看著放在皮夾裡,她的照片低語著。
      五年來,我幾乎不曾像現在這樣軟弱,總是強迫自己往前走,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相信她,也相信我們的注定,所以我總是往前看,不願意去猜想關於她、關於我們的可能。一直到半年前收到她的e-mail。
      她寫給我的每一封e-mail我都有收到,我只是不允許自己回信,逼自己狠下心來,斷絕和她的聯繫。而她依然斷斷續續的,每兩、三個月,捎來自己的近況。我想她也知道我都有收到,也貼心的從不問我為什麼不回信。她總是這樣,連體貼,都是倔強好強的。
      手機突然響起了備忘事項的提醒,上了年紀,記憶力也不像以前,總是不留意就忘了什麼。
      「打掃房子。」螢幕上的字讓我想起了該做的事。
      兒子回來,我決定讓他住在我現在住的地方,我自己則回去以前「我們的家」。
      那個充滿她身影的空間,是我每次心情低落時的去處,在那裡,我可以感覺到她留下的氣息,縱使她早已離開多時。我想我貪戀的,不過就是和她共有的曾經。
      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還能擁有這些,便已足夠。
      停好車,從地下室直接上了二十樓,我們的家。
      「什麼都沒有變。」開門的那刻,我喃喃自語著。
      是啊,什麼都沒變,唯一變的,是從「我們」變成了「我」。
      我保留了所有她留下的東西,作為一種「她還在」的自我催眠。
      我嘆了口氣,動手開始清掃有段時間沒有人清理的房子。雖然看不出有灰塵的痕跡,但我還是把床單、被套都換新了。
      「每次換完床單就覺得有新床鋪了!」她總是在我們一起換完床單之後,毫不客氣的在上面滾上幾圈。
      我邊回想著這些點點滴滴,邊一個人換好了新的床單和被套,真的很吃力。
      「為什麼妳總是可以把床舖得像飯店那樣整齊?」在我每次把床舖好時,她都會這樣問。
      「妳不覺得這樣很有成就感嗎?」我會這樣回答。
      而她,總是聳聳肩的不置可否。但她始終沒有學會我舖床的方式。
      一切弄得差不多之後,我看了看錶,已經是接近凌晨的深夜,我回家,洗了澡,想小睡一下再出門接兒子,卻翻來覆去的怎麼樣也睡不著。佔據我腦海的,是許久不曾出現,她看著我,專注熾熱的眼神。

      清晨五點,我準時出現在機場的入境大廳。
      昨夜的失眠,讓我已經有疲憊的感覺。
      沒有太久的等待,兒子推著行李的笑臉,出現在視線裡。
      「媽咪!」他笑著揮手,快步往我走來。
      「我好想妳!」他伸出雙臂,緊緊的抱住我。
      「我的兒子長大了!」我笑著,也伸出手抱著他。
      我們說說笑笑的回到了車上。
      「妳怎麼還是開這種車。」他對於我開911,始終有意見。
      「好好的幹嘛換車咧?」而我,也從來無視他的意見。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乖乖的繫上安全帶。
      「好久沒回來了。」他看著窗外說。
      「台灣變了很多。」我說。
      他點點頭。
      將近七年沒有回台灣的他,對於這裡感到陌生是可以理解的。那同樣七年沒有回來的她呢?她回台灣的心情,會是什麼?
      「我們現在去哪裡?」兒子開口問我。
      「先帶你回家放行李,再看你想去哪囉!」我笑著說。
      原本灰色的心情,因為兒子的回來,稍稍放晴了些。
      我們一路上說笑著,很快的到了家。
      「那妳要住哪?」他看著只有一個房間的屋子說。
      「我住另一個家,我在台灣有兩棟房子喔!」我得意的說。
      「嘖嘖!那妳怎麼不當包租婆?」他打趣的說。
      「我又不缺錢,而且租房子要挑房客很煩的!」我說。
      我們就這樣,又快樂的聊開了。
      「媽咪今天不用上課嗎?」他突然問我。
      「十點有一堂課,你要和我一起去學校嗎?」我問他。
      「不了,我在這睡一下好了,妳下課之後再回來把我放出去!」他邊說邊以「大」字型倒在床上。
      「現在才七點多耶!走啦,我們先去吃早餐,你回來再睡!」我把他從床上拉起來。
      「那我要先洗澡,從飛機上下來覺得整個人都髒髒的。」他坐起來說。
      我點點頭,他從小就是個愛乾淨的孩子。
      「妳幹嘛看著我笑?」他拿著衣服轉身,看到我的笑容後問。
      「沒什麼,只是想到你從小時候就很愛洗澡,每天放學回家要洗、睡覺前要洗、早上一大早起來也是先進浴室洗澡,真不懂你怎麼這麼愛洗澡。這到底是像我還是像你爸啊?」我笑著說。
      「不知道,反正我要去洗澡啦。」他孩子氣的回了這麼一句話,轉身進浴室去了。
      我習慣性的煮了咖啡,正倒出來要喝的時候,兒子出來了。
      「不要一大早就空腹喝咖啡。」他說完,不等我的反應,逕自把咖啡拿走。
      我愣在原地,在那瞬間,讓我有了她熟悉的感覺。
      「走啦,我們吃完早餐妳再回來喝咖啡。」他推著我往門外走。
      我回神,把差點冒出的情緒收拾好,勾著他的手下樓吃早餐。
      吃完早餐回到家後,他把咖啡還給我。
      「冷掉的咖啡很難喝。」我說完,把杯子裡的咖啡倒到水槽,重新煮了一壺。
      「妳怎麼壞習慣都不改,妳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一定每天都這樣,胃會壞掉啦。」他在我身後碎碎唸。
      「我的兒子現在變成我爸了。」我笑著消遣他。
      「我是關心妳耶!」他抗議著。
      「好啦,我知道了。」我半敷衍的回答他。
      「妳幾點會下課回來?」他問我。
      「應該兩、三點吧。怎麼了?」我問。
      「算一下我可以睡多久啊!哈哈!沒有啦,知道一下妳的行程嘛,我剛回來,很無聊耶。」他撒嬌的說。
      「小鬼,就知道撒嬌。我要早點去學校,先弄一下上課的東西,中午你自己想辦法在附近解決,還有,你的手機在這裡,有事再打給我。我要回來之前也會打給你。」我交代了他一些瑣事之後,拿了東西準備出門。
      「好啦,我知道了。妳開車要小心。」他走向前,抱了我一下,我們互相親吻對方的臉頰,就像以前他小時候那樣。
      老實說,我也希望在我面前,他永遠是個孩子。跟她一樣。
      「好像我只會喝從妳手中接過的冷咖啡,我這樣是不是很糟?」我邊說邊發動車子,往學校開去。
      兒子回來似乎分掉了一些我對她的掛念。整天下來,我想起她的時間明顯比昨天少了許多,大部分的時間心情都還滿愉快的。
      「老師今天心情很好喔!」在我去系辦拿東西時,小如看著我說。
      「有嗎?」我邊說,邊接過她遞給我的公文。
      「有啊,老師今天都是帶著微笑走路耶。」小如消遣我。
      「喔,真的啊?」我翻著公文,簽了幾個字。
      「對啊,老師的情人回來了喔?」她突然這麼一問。
      我愣住。
      「什麼情人回來?我哪有什麼情人?是我兒子回來了。」我迅速的回神,笑著說。
      「蛤,我以為老師有情人在國外什麼的耶。」小如的表情明顯有著失望。
      「小朋友,不要那麼八卦!我今天心情很好,是因為我兒子回來了。」我把看完的公文放回行政助教的桌子上,笑著跟她揮揮手,離開了系辦。
      我回到研究室,想著剛剛小如那個關於「情人」的問題。
      「情人啊……到底在哪裡呢?」我坐在椅子上,又想起了她。
      我們的關係,一直都是秘密的,彼此都不希望有麻煩,所以始終都是低調再低調。
      有些時候,我「單身」的身份會招來一些所謂「追求者」的角色在身邊繞,雖然可以看得出她不太開心,但她不曾為了這種事吃醋或抱怨。
      「妳不會因為我跟他們出去而不開心嗎?」我曾經問過她。
      「有時候會,這些也是必要的,不是嗎?只要妳愛的只有我,那就夠了。」她的成熟總讓我心疼,也讓我無法不多愛她一點。
      我常常會想,她超齡的成熟,到底是怎麼來的?是父母親的早逝,加上重得不得了的責任心,造就了如此成熟理性的她吧!
      跟她在一起,除了彼此身份上的困擾外,關於小如說的那種「不幸」或是「不自由」,我倒從來沒體會過。我想是因為,她始終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吧!
      「我要追上妳,有天成為妳可以依靠的人。」她不止一次對我這麼說。
      我也知道,她追上我的目標從來沒變過,更相信,如今的她,早已超越了我……這就是我所恐懼的吧。
      當她超越我之後,我是否,就成了她的負擔?就像一開始我擔心的那樣。
      兒子打來的電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時間不知不覺的到了下午兩點。
      「媽咪,忙得怎麼樣?不要太累喔!」他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我很好,你呢?」我反問他。
      「我從妳出門之後睡到現在,剛醒來,想出去吃個飯……我吃完飯去找妳好了。」他說。
      「你知道怎麼來?」我不太確定的問。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我吃完,走去找妳,說不定妳也忙完了,那我們就可以一起出去逛街看電影什麼的啦!」他想得真美。
      「好啦,我知道了!那你出門小心,迷路了再打給我。」我說完,掛了電話。
      然後開始做我該做的事。兒子回來很開心,但工作還是要做啊。
      不知過了多久,兒子敲門進來了。
      「忙完了嗎?」他探頭第一句話。
      「差不多了,想去哪裡?」我邊問,邊看著最後幾份作業。
      「看電影吧。記得我上次跟妳看電影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笑著說。
      「好,等我一下下。」我迅速的把手邊的工作結束,跟他一起離開了學校。
      我們一起看了電影,逛了街,然後吃飯、聊天,聽他說著在美國念PhD的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都沒有交女朋友?」我突然問他。
      「唉,這說來話長了。等我整理好心情再跟你說吧!」他看起來挺苦惱的。
      「這麼煩惱啊!對方一定是個很厲害的角色。」我笑著說。
      「是啊,跟妳有得拼!」他無奈的笑著。
      「不過感情真的強求不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我故意這麼說。
      「但有的時候,人就是會傻傻的,眼中只有一枝花啊!」他反駁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如果你不要那麼死腦筋,也不會選擇在愛情裡當個傻子了!」我說出我的結論。
      「是啊。如果連談戀愛都要有心機,那人生也太悲哀了!」他說。
      他總是這麼說。
      「好啦,該回去了,你媽咪老了,需要早點睡。」我看了看時間,又快十二點了。
      「是,母親大人。您玉體要好好保重,別太操勞。」他笑著拉著我的手勾住他,我們一起往停車場走去。
      送他回家之後,我回到了「我們的家」。
      卻在開門的瞬間,愣了好久。
      原本整齊的床,明顯有人睡過,會是她嗎?
      我的心跳得好快,走近床邊,發現床頭櫃上,那年去新加坡的合照不見了,是她拿走了嗎?
      所以,她回來了嗎?
      想到這裡,我跌坐在床上,心裡的情緒分不清是高興、緊張、害怕……還是其他……
      「是妳回來了嗎?」我自言自語的問。
      打開放有她衣服的衣櫃,裡面的衣服沒少,但看得出有翻動過的痕跡。
      我走進浴室,裡面什麼都沒有變,我沖了澡,試圖讓自己紛亂的心平靜下來。
      我不是一直在等著她回來嗎?為什麼現在我卻如此焦慮?
      等不及想見她,卻不知道該去哪找她;等不及想見她,卻害怕見面時相對無言;等不及想見她,卻無法肯定她是否一樣想見我……太多的問題,一個個的衝擊著我。
      最後我只能無力的躺在床上,失焦的看著天花板。
      「如果妳回來了,可不可以,請妳出現在我面前,就把這當作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的任性。」在閉上眼睛之前,我說給自己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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