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小时的女朋友》巫子是鬼

1、最后一面

　　“我想要在40岁时死去。”

　　面前的女人说出这句话时，推掉了面前的红酒瓶，她喝醉时总是语出惊人，说一堆胡话，我早就习惯。

　　“我想要死在40岁。”她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我顺势问她，她双眼炯炯，不像喝醉的模样。

　　“活着太累了。”她说。

　　“活着本来就是很累的一件事。”

　　“等到我40岁，妹妹工作稳定，妈妈不用再为钱奔波。”她又说：“那时候我就能安安心心地死去了。”

　　“你的恋人呢？”我问她：“你总会谈恋爱的吧。”

　　“不会的。”她笃定道：“我很自私，自私到不会为恋人不会为父母考虑，我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选择表白，因为我会在40岁死去，和我过日子没什么好处。”

　　她总是爱说这种中二的鬼话，我吐槽道：“你怎么能确定你一定会在40岁的时候死去？”

　　“因为我不爱惜身体。”她说：“我故意让放纵自己，故意让自己过得不健康，故意让自己熬夜，我的身体总有一天会熬不住。就算我不慢性自杀，到了40岁我总有办法的。指不定那时候可以安乐死呢。”

　　她悲观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是说着一些消极言论。

　　“你擅自死去你的妈妈和妹妹会伤心的。”我说。

　　“你这算不算是道德绑架呢？”她又开始诡辩，“我原本的计划是在毕业之后去海边旅游，然后死在海中。自从我爸爸去世后，我失去了死亡的权利。”

　　大学时，她的父亲得了癌症晚期，不到两年便走了，我仍旧记得那天葬礼上她和她母亲的哭声。

　　“不要再说这些了。”我对于这样不爱惜生命的她感到惋惜，就连父亲死去她都没有多少伤心的情绪，更多的是责怪，毕竟她的母亲把家里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和妹妹还爱你？”

　　她忽然笑了，双眸中带着一丝冷漠，“他们从小在我面前吵架，爸爸在我面前发泄怒火，在我面前砸东西，把所有东西丢到地上。妈妈把两岁的妹妹扔给我管，半夜四点都不回来，任由妹妹哭闹。我担心妈妈回来后看见家里乱成一团会更加生气，就把所有东西整理好，然后安抚哭闹的妹妹，最后回来还要听他们继续争吵，这样的日常不知道过了多少次，你知道那时我几岁吗？”

　　她看着我，笑得阴森可怖，“十一岁。”

　　“那时我才不到十一岁。”她笑出了声。

　　“这——”

　　“我初中抑郁症自杀未遂，我的父亲把所有的错怪罪于我身上，我的母亲哭着说她做错了，可也只是说说而已。”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恨意。

　　“我才不管别人是不是比我更痛苦，关我屁事。”她盯着杯子说：“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即使爸爸去世后，我依旧被过往回忆折磨。那份痛楚我永远不会忘记，自杀未遂时那皮带勒住脖子的听见轰鸣声，心脏声、血液流过血管急促的声响我至今都记得。”

　　还好她没成功，不然她没法成为我的朋友。

　　“药也是，我吞了很多很多药。可那时候不懂，吃的都是那些保健品的药，两百粒药丸吃进去以为自己会死，结果是补品，我一点事都没有。能出事的药也吃了，刚咽下去就全部吐了出来。”

　　“还好吐了，洗胃很痛苦的。”我生硬地安慰道：“你现在已经离开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好不了，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妈妈只在意面子和钱，她太可悲了，和她相处尽是痛苦的回忆，她还会一直纠缠我。”她趴在床沿边，说道：“要是那天我死了就好了。”

　　“你不会死的啦。”我直戳重点，“只要我们有钱了一切都会变好了，努力工作吧。”

　　“根本不会变好的！有钱的话我会把所有钱给妈妈和妹妹，然后就可以畅快地去死了。”她说起死亡满是幸福的笑意，“我想把血肉还给母亲，借此来报复她。可惜爸爸走了，不然我死的时候就可以报复两个人了。我现在好恨啊，恨我还活着。”

　　“嗯嗯……”我拍着她的背，“你不是说40岁去死吗？那就再忍一忍吧。”

　　“忍不了了。”她流出了眼泪，“好痛苦，好累，为什么我会这样呢？为什么我是这种人呢？为什么我无法振作呢？”

　　这句才是她的真心话。

　　我抱着她，听着她的呜咽，望着紧闭的窗户缝隙和门缝都贴着封条，旁边的煤炭冒着烟。

　　“我陪着你啦。”我看她要昏过去，拍拍她的脸，“你快把窗户打开吧。”

　　“我不要！”她用力抱住我，“你自己去打开！”

　　“我——”

　　她发出嘶哑的哭喊，“如果我不是在做梦的话，你就替我打开窗户啊！”

　　我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有些焦急，“算我求你啦。”

　　她抓住我的手，啜泣着，“既然你能触碰我的话！那你就去开窗去灭烟！！然后把我救下来啊！！！”

　　“我没办法……”我注视着她的面容，想要哭也流不出眼泪。

　　“为什么……”

　　“因为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见鬼魂啊。”我安慰道：“我死后一直都在你身边呢，你不是孤身一人。”

　　“既然你一直在的话，为什么只有现在才出现啊！”她无力地抓住我的衣领，那是我死前穿着衣服。

　　“对不起啦，地府的规则就是这样。”

　　“你去地府的话也带我去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嚎啕大哭。

　　“我没有丢下你。”我咬了咬牙，没有身体痛苦便体现在了灵魂上，“我只是遇见意外了而已。”

　　她费力地抬起拍打着我的肩膀，面色也渐渐变红，这是缺氧的症状。

　　“什么意外！”她努力呼吸着，“你擅自丢下我了！我们说好40岁之前要环游世界的！你也忘记了，我们连这个城市都没出去过你怎么就走了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

　　“什么没办法的啊！”她痛斥我的罪状，“太可悲了啦！我又是无神论者，早知道真有什么地府在，我就给你烧纸钱烧你喜欢的东西了……不然你在那里不还是受苦吗？”

　　我回想起那常常吃不饱饭的童年。

　　“你早说……你真的在啊……”她靠在我的怀里，“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你的父母配了冥婚……”

　　“我知道，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吧？谢谢你。”

　　“什么救啊！我最后把你的骨灰打翻了，我把你打翻在了你最讨厌的那个家里……”她说着，又倏地一笑，“但你爸妈都怕死了，完全不敢回家，房子也卖不出……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笑了，“他们活该呢。”

　　“是啊是啊，看见他们受苦我开心呢。”

　　她突然解开我的衣服，触碰我身上丑陋的伤疤，从童年堆砌起来的疤痕铸成了我，到死后我也能摆脱，这些东西永远刻在了灵魂上，摆脱不掉。

　　她又问：“在那边没有受苦吧？”

　　“我都说了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亲吻她的额头，“因为我喜欢你。”

　　“什么意思？”她意识有些恍惚，“又是朋友的喜欢吗？”

　　我抹去她的眼泪，亲吻她的双唇，“是这种喜欢呢。”

　　她突然睁大双眸，眼中满是痛苦。

　　“既然如此……”她用力抓着我的肩膀，“为什么不说呢……”

　　“没办法。”我叹道：“不死的话，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待在你身边。”

　　“你是笨蛋吗？”

　　“是啊。”我理着她的长发，“我今后也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不要。我活过来了就看不见你了。”她内心有一丝动摇，“今天是你死去的第49天，你明天还会在吗？”

　　“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在骗她。

　　明天我就不在了，迎来彻底的消失和死亡。

　　“骗子。”她毫不留情戳穿我的谎言。

　　“活下去啦。”我笑道：“你就算死了也见不到我了。”

　　“无所谓……”她的手从锁骨往下滑，“你有感觉吗？”

　　“没有。”我说：“所以做不了呢。”

　　“啧。”

　　“所以活下去吧，至少也要活到40岁啦。”我生硬地劝着，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好的，可我无法接受她在我面前死去。

　　“那今天就不死了。”她嘀咕一句，“我明天再死，没见到你来我就去死……”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还好我早有准备。

　　“我给你留了礼物哦。”我说：“为了庆祝我的死亡。”

　　“什么礼物？”她麻木的双眸有了一丝神采。

　　“你活到40岁之前的礼物我都帮你准备好了。”我说：“只不过都是信，只有在你生日时给你发一份。”

　　她失去了一瞬意识，又清醒过来，“你……怎么不早说？非要等我现在动不了了才说？”

　　“没事的。”我把她抱起来移到窗外，“我碰不了窗户，你来开吧。”

　　“你要不晚点走吧，我们先去台上演个漂浮术让我赚点钱你再走。”她说着，打开了窗户，风穿过我的身体吹着她的乱发。

　　“对了，我之前在你卧室床底下放了现金。”我说：“那是我给你的旅游资金。”

　　“你在搞什么啊！要去你也去啊！我一个人去个屁啊！”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所以说没办法啊……”我注视着她，“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因为从小没有感受过爱，所以在面对爱时会不知所措，也总是因此伤害对方。

　　她也是如此。

　　她噤了声，她穿过我的身体摔在地板上，她索性趴在地上，哀嚎变成了隐隐的哭声，狼狈不堪。

　　“我们真可笑呢。”

　　“才不是！！！”她捶着地板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有死后才能笑得这么开心啊……”

　　“所以你替我多笑笑吧。”我的双手在阳光下变得透明。

　　“好痛苦……我不要……好痛苦啊……”

　　“没办法呢。”我的手穿过了她的头，“那你替我活到40岁可以吗？”

　　回应我的只有哭声，我知道她答应了。

　　我莞尔一笑，金色的光落在身上时，我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

　　“再见啦，不到一小时的女朋友。”

　　“什么不到一小时！”她抬起头，满眼怨恨地瞪着我，“你是我一辈子的女朋友，不，爱人！”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灼热的泪水划过了脸颊。

　　太好了，她会努力活下去。

　　听着她的哭声，我放心地闭上眼。

　　这次可以放心死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