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韶华留白》慕呆呆

51、第三十一章

　　陆流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逃避问题的人，在他不算短的近二十年生命中，遇到了太多棘手而复杂的问题，却从未有过这样令他感觉恐慌而无措的存在。
　　慕白醒时是在房间的床上，床边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下了楼，屋子里空荡荡的，慕白苦笑，果然会是这个样子啊。
　　一连两天，陆流都没有回来，慕白也没问，每天待在家里摆弄自己的琴，到了晚上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等着。零点，整个小区安静了下来，一栋又一栋大楼熄灭乐的灯光，玄关处依旧没有开门的声音，于是也不再等，上楼便窝在床上睡觉。
　　第四天，因萨维生病而向学校请的假到期，慕白便利索的收拾了书包回学校销假上课。多日不见，大铃铛依旧坚强的体慕白守着靠窗的那一块风水宝地，见他回来了，第一反应竟不是扯着嗓子哭诉自己连续占了这么久的座位有多么不容易云云。大铃铛那双大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慕白，跟激光似的上下扫射着，直到慕白被他盯得快受不了了才难得的沉了表情，言语中颇具心疼的滋味。
　　“白，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慕白疑惑，“嗯？”
　　大铃铛没回答，只是捧着慕白的脸看了又看，又将人带到自己面前给前后翻了翻，手掌在慕白背后捏了捏，又往下挪到腰上掐了掐。静默了好久才郑重的肯定自己的结论，“真的瘦了，这腰上、这背上，捏下去半分肉都瞧不着，都是骨头，硌着手生疼。”
　　“有么？”慕白低头瞧了瞧，倒是没多大感觉。
　　“有！”大铃铛严肃点头，戳了戳慕白的脸，“还有这脸色，青白的一片，眼圈下都是黑影，干燥的都起皮了，怎么这么……”
　　“额，”大铃铛憋了憋，挤出了俩发音不太准的中文，“憔悴。”
　　慕白倒是没注意这些，这段时间过的太混乱了，他几乎已经忘记打理自己，不过打理了也是惘然，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再好的人也该憔悴下来的。
　　“白，出了什么事了么，”大铃铛问的小心翼翼。
　　上课铃响，慕白瞧着窗外的晴空，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大铃铛虽然年纪小，脑子偶尔反映迟钝，但在某些事上却比慕白还要通透几分。知道慕白碰上堵心的事了，也不再深问，上课吃饭逗趣儿耍宝都恰好踩在边界线上，不触及慕白的心思，却也能让他心理舒坦些。
　　家里依然空落落的，陆流依然没回来，慕白每日依旧认真的去学校上课，晚上去酒吧兼职，周末偶尔去游乐场换上卡通人偶道具服，戴上帽子便是自己的世界，不用强装笑脸，即使面具下痛苦着也能在伸手转身之间逗的别人大笑不已。
　　陆流站在不远的静静的看着，游乐场门口的那个认真同别人合影的□□熊人偶娃娃，他手里拿着一串小小的彩色的气球，在一群孩子中间摇晃着，毛茸茸的大手笨拙的将家长递来的钱塞进衣兜里，而后弯腰将拿出一只气球给面前的小孩。偶尔有孩子闹腾了，还会猛然扑上抱住他，慕白受不住这突然的冲击，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稳住身形，俯身将面前半人高的小孩抱起来转了转才算结束。
　　日上中天，维也纳的暮夏依然很热，慕白有些吃不消，见人少了些便拎着瓶冰水走到树荫下休息，摘下头套的脸被汗水染的湿淋淋的。他一直很怕热，寻常稍微运动一下都会热红了半张脸，更何况这样的炎炎烈日，露出来的胳膊脖子都红了，活像一尾煮熟了刚捞出来的龙虾。
　　想到这个比喻，慕白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其实，真的挺形象的啊。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慕白抬头，在瞧见那张熟悉的脸时愣了片刻，猝不及防的，便红了眼眶。所幸，天是热的，他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应该也看不出来什么。于是，在起初下意识的躲避后慕白再次抬头看向来人。
　　他笑，“陆流，你怎么过来了？”
　　陆流在他面前蹲下，“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打工啊，”慕白晃了晃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掌。
　　陆流皱眉，“这么热的天，你身体吃不消，跟我回家去。”
　　慕白摇头，“不回去，我的工作还没做完。”他抬头看了陆流的一眼，又转而看向游乐场，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沮丧，“而且，家里没有人，你都好久没回来了。”
　　见陆流不说话，慕白仰头喝完剩下的水，拿起娃娃脑袋就回了游乐场继续工作。
　　陆流站在树荫下远远的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着的慕白，他依旧拿着一串气球，同小孩玩闹，同游客合影，依旧会在调皮的孩子猛地冲过来时费力的稳住身形。即使冷静了这么多天，他依旧理不清自己对慕白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是在这一刻，在看见慕白躲在建筑的阴影下脱了头套猛地喘气，用毛茸茸的手掌对着拼命扇风的时候，心口会涌上那种熟悉的刺痛感。
　　他心疼慕白，疼的要命。
　　这个下午过的很慢，慕白工作了多久，陆流就在树荫下站了多久，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却也由着自己的不由自主。
　　周末的人很多，直到六点半慕才白脱了道具服下班，领了工钱出来时陆流已经拿着果汁在门口等他了，“喝吧，冰过的。”
　　慕白接过果汁却没喝，半天才低声问了他，“你今天会回家么。”
　　陆流一滞，那种熟悉而莫名的抽痛又涌上心头，“走吧。”
　　“哎，”慕白脆声应着，知道他这是默认了，心里顿时松了不少，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许多，“我们去超市买些菜回家做饭吧陆流，我来做好不好。”
　　他这样有些讨好的说着，在超市里挑的也都是陆流爱吃的，每每拿起什么都会下意识的看向陆流，像只被主人丢弃后又自己寻回家的猫，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晚饭是陆流下厨做的，慕白这两天都在游乐场和酒吧之间连轴转，累的不行，在车上就没撑住睡过去了，下车后还是迷迷糊糊的。便被陆流赶去洗澡休息了，等下楼时，厨房已经隐隐飘出饭菜的香味了。
　　慕白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有蛋挞的味道，陆流做了他许久未吃到的蛋挞了。慕白没忍住，又红了眼眶，怕陆流看见，便挪到沙发里窝着默默缓情绪。
　　这段时间慕白实在是憔悴的太厉害了，那天从萨尔兹堡回来的时候陆流就发现了，这孩子整个都呈现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本来就没几两肉的脸更加又瘦了几分。当时还想着要回来了要好好的给他补一补，却被没想到会发生那些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情。
　　“多吃点，喝点汤好好补补营养，”陆流特意盛了汤放到他面前，忍不住叮嘱道。
　　慕白模糊的应了声，换了汤碗埋头认真的喝着，脸上的神情的被热气熏得模糊了些，看不太清楚。陆流见他吃的认真，也就没再开口，饭桌上一时无话。
　　事实上，慕白虽满心期盼着陆流可以回家来，但真正的同在一个屋檐下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觉得比以前拘谨了许多。吃过饭便匆匆收拾了桌子进了厨房洗刷，陆流站在他身后，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都被慕白弄出的各种的声响打断了。
　　等陆流洗完澡出来时，果不其然，客厅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慕白也没了身影，估摸着是躲回房间里去了。
　　是的，躲避，慕白在躲着自己，同这几天的他一样，不愿意面对，也不敢面对。
　　敲门声响起时，慕白正窝在小沙发上呆呆的拨着吉他的琴弦，断断续续的发出不成调的乐音。
　　窗帘半开着，窗外面是一轮满月。
　　陆流推开门走进来，“在弹琴？”
　　慕白猛的回过神来，拨出一个重重的单音，他有些慌乱的站在那里，“……陆流”
　　陆流在他身边坐下，把琴拿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了几下，笑道：“这是家里带来的琴？音质挺好的。”
　　“嗯，斯特送的，一直没有扔，”知道陆流查过自己的背景，慕白也就坦然了许多。
　　“扔掉做什么，这应该是一把好琴，配的上你艺术家的称号，”陆流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他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了，这样自然的、带着几分亲昵的，属于曾经的他们的举动，让当下的慕白眼里写满了疑惑，“陆流？”
　　陆流低头认真地看着他，“小艺术家，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吧，我们都应该明白自己存在的使命，也该明白什么是属于自己的，而那些终究不属于自己不如尽早放弃，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对不对？”
　　慕白摇头，“我不懂，你说的也不对。”
　　“人的一生这么长，哪些是属于自己的，哪些是不属于自己的，没到盖棺前都无法定论，既然还活着，既然是想要的，为什么不拼了命的争取，为什么要早早的认命？”
　　陆流愣了愣，而后微微的笑出了声，“我早该知道的，你向来是个坚持的人。”
　　“不是，我不是，”慕白又一次否定了他，“我不是个坚持的人，也不是个看不清的人，不该属于我的我会强求，但我想要的，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慕白转身看向陆流，眼里是没了起初的逃避，慢慢的都是坚定的勇气，他甚至是带着笑的向陆流宣告自己的决心。
　　“陆流，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即使你一次又一次的表明自己拒绝的立场我还是喜欢你。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做不到。满打满算我今年也就十七岁，我这么年轻，有这么多的时间和青春去追求我想要的，我为什么要放弃。而陆流你也就十九岁，虽然你成熟，你早经事世，可无论怎么说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你和我一样年轻，你不排斥同性恋，维也纳也是一个宽容的城市，你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并没有什么足以让我退却的阻碍，所以我为什么要放弃？”
　　“可我不爱你，”陆流回答，“只这一点，慕白，我跨越不了，你也跨越不了。”
　　慕白眨眨眼，眼中闪过失落，却再下一刻又微笑着重新振作起来，“可你喜欢我，无论这种喜欢是建立哪种基础上，都将成为我靠近你的砝码。我们之间最难跨越的也不过是一个暂且住在你心里的人而已，我愿意等，多少年都行。只要你还单身，只要我还单身，我就有希望。”
　　他如宣誓一般郑重的宣布着，陆流却疼了心，皱了眉，“可我不愿意，哪怕是出于那一份喜欢，我也不愿意你白白的耗着。”
　　慕白却狡黠的眨眨眼，凑近了些趁着陆流不注意轻轻的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他说：“没关系的，陆流，这是我的爱情，我愿意便好。或许有一天我遇到了更温暖的港湾，不再爱你了，我也不会为难自己的。”
　　“好吧，我认输，”见说不动他，陆流也就不再挣扎，索性由着他去了，只希望他的感情的被时间慢慢的冲淡。
　　临走时，慕白拉住陆流袖子，犹豫了好一会而才断断续续的开口，“关于那天的事，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如果你愿意，可以当作那是酒醉后的一份冲动，或者，是一个了过无痕的梦。”
　　陆流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轻声道了个“好”，而后伸手揉揉慕白的头发，“去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