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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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童坐了很久的车，终于又回到了他住了十年的那个地方。所有的装潢和他走时相比都没有改变，毕竟他是一个失败的猎物，只过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又被捉了回来。而他所谓的自由之旅，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旅行结束后，终究还是要回家。
闻盛似乎没有什么和他叙叙旧的念头，也没有佟童想象中的怒火，他在经历了漫长的车程后脸色白的几乎透明一样，好几次要求司机停下来，休整之后才能继续上路，他似乎急于回到楼上休息，但佟童却突然道：“先生，我能和您谈一谈吗？”
闻盛顿了一顿，竟真的没有上楼去，而是扶着沙发扶手，慢吞吞地在客厅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佟童开口。
“我现在要问您的问题，希望您仔细考虑之后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得到答案之后，我不会再用同样的问题烦您了。”佟童站在闻盛的对面，整肃了表情道：“如果我还清了欠您的所有欠款，您是否能放我离开？”
“没有可能。”话音刚落，闻盛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答案。他挽了挽袖口，手腕的骨头支楞着，似乎比他从脸上看起来的瘦得还要厉害。
佟童又问：“即使我执意要求呢？您是否决定枉顾我的意愿，坚决拒绝放我离开？”
闻盛眯起了眼睛，这次他顿了一顿，才缓慢地开口道：“佟童，我刚刚把你养在身边时你已经十五岁了，也有了分辨力和一定的思考能力，既然你当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现在就不要后悔。”
他缓了缓，语气柔和了些又道：“既然你不喜欢律师这个职业，我可以不强迫你，你如果实在想学金融，我可以帮你申请学校再拿个金融学位。和李言的那个俱乐部，我也可以给你投点钱让你玩。”
在闻盛看来，从青葱少年，到现在人人见了都要赞一声好的笔挺青年，佟童是他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养出现在的样子来的，他的每一点蜕变都属于他，他在佟童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怎么能容许他在这个时候离开。
“我明白了。”佟童点点头，神色淡淡的，闻盛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从中看到一点愤怒或是欣喜的神色，就好像自己的决定与他全然无关。闻盛有些奇怪，佟童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浓重情绪，反而表现得轻飘飘的，好似轻风一起就要被带离自己身边。
“我先上楼去了，您注意身体，我看您脸色不太好。”佟童说完，也没等闻盛回话，便自己上楼去了。
闻盛盯着他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赵姐，你过来一下。”
做饭的赵阿姨之前看这爷俩之间气氛古怪，像谈判似的，就一直躲在厨房门口，没敢过来和一个月未见的小少爷一叙相思之苦。这会儿听到闻盛叫她，她连忙“哎、哎”地应着，小跑着到了闻盛的沙发旁边。
“闻先生，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佟童刚从外面回来，这几天你做菜的时候注意些，”闻盛咀嚼着佟童之前的眼神，疑心他要绝食，便未雨绸缪道：“不要净做那些清淡的菜色了，换一些别的花样。”
“行、行，您放心。”
于是等佟童再坐到餐桌前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很久都见不到一次的菜色，在闻家能看到半桌子都是荤腥，基本上是要过年了。佟童像往常一样吃着饭，表现得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闻盛类似于补偿的举动，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桌子上多了很多肉菜有什么可奇怪的，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安之若素”了。
吃完，他反而又道：“闻先生，我可能以前没和您说过，您也就不知道，其实我喜欢吃辣的。”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走了，闻盛坐在桌前，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还好脾气地又叫来赵阿姨，交代她下次做饭的时候再多添几道辣菜。
赵阿姨自然又应了下来。
闻家的下人比之前多了近一倍，外面看守着的人也比之前多了不少，佟童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发现了这个，但这一次他没再耗费精力去观察他们换岗的规律了。有的事做一次便够了，尤其是那些注定要失败的。
逃么？原先他身上带着自己所有的现金，跑到一千公里之外的小小县城中，最后还是被闻盛找了回来，现在他身上分文无有，闻盛又提高了警惕，他还能逃到哪里去？那要留下来么？留在闻盛身边，安安稳稳地过活。只是被剥夺了自由的人，只要还被囚禁在这笼中，便意味着日复一日的折辱。
人是永远不会活在笼子里的。
之后的日子里，佟童只是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空闲的时候便看看书，没过几天便把这一个月来掉的肉都养回来了。闻盛一直提防着他再度逃跑，但看佟童一直以来都平静的过分，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直到有一天，闻盛晚上要出去应酬，就没有回家吃饭。佟童一个人对着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他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他很少会刻意想起她，但此刻却想着，她直到死也没吃上过这么大一桌这么丰盛的菜，自己到底是要比她幸运了些。
她最后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你要健健康康，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可以堂堂正正的、堂堂正正的...堂堂正正的。
佟童安静地填饱了肚子，甚至比平时吃得还要多了些，他像完全不嫌腻一样，看都没看一眼那些卖相明明很不错的素菜，而是吃了一肚子的肉，就像他母亲当年一样。他对着在一旁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赵阿姨真诚地道了声谢，然后便慢慢上楼去了。
他扶着栏杆，抚摸过扶手的每一寸，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从柜子最底下翻出了那天被闻盛捉回来之前他从餐厅里偷偷带回来的餐刀。
他换好了一套新衣服，然后抽出几张面巾纸，平静而仔细地一下下擦拭着那把刀。等他觉得已经完全擦干净之后，他将刀旋转过来，反手握住刀背，然后缓缓地向自己脸上划去。
他拿回来的是把尖头牛排刀，又割得用力，刀刀见血，他痛得两只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刀，但仍是一刀又一刀地在脸上割着，他一向做事认真，此时也不例外。大滴大滴的血顺着下颌流在前襟上，染红了他崭新的衣服，像是在那上面绽开了大朵大朵的花。
等自忖划得够了，他便放下刀，打开手机查看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屏幕里的人仿佛变成了一个血人，满脸鲜血模糊，面目难辨，只有一对眸子黑的发亮。看着这张脸，佟童竟丝毫不觉悲伤可惜，心里反而半是痛苦，半是快意，他看着这样的自己，竟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说到底，闻盛念念不忘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他这张或许和那个他至今未曾谋面的人有几分相似的脸罢了，论谋略手段，他恐怕一辈子也及不上闻盛的万一，毕竟一条小鱼儿再怎样挣扎，在海里又能激起多大的一朵浪花呢？他永远挣不脱大海，掀不起波澜，却又不甘如此，就只能自我毁灭。到最后，他在自己的人生中已经看不到希望，他认命了，却不甘心他想要报复一把，但任何手段对闻盛而言都只是无关痛痒，那么他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什么办法，既然是闻盛执意想要的，那他便毁了它罢，即使那被毁灭的是他自己。
佟童用手指蘸了脸上的血，在他的那个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给闻盛的遗书，上面只有一句话：欠您的钱和恩情，只有来生报答您了，对不起，闻先生。
他将这个笔记本合上，规规矩矩地摆在了桌子的正中间，然后握住这把刀，深吸一口气，猛地插进了自己胸口。
这个时候佟童反而觉不出怎样的疼来，他只是觉得胸口一凉，然后渐渐地便坐不住了，只能靠着床板慢慢滑在地上。他不知道死后有什么，却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无论贫穷还是尊贵，无论控制还是自由，他将终于、永远逃离这个樊笼了。
他将在满身的镣铐间挣脱出翅膀，飞向那日所见的旋转着的浩大星空。
而那星空的外面，又是什么呢？
当佟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正躺在救护车里，几个白色衣服的人围在他边上，刀还插在他的胸口中，而闻盛正在一旁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叫着他的名字。
佟童、佟童、佟童......
佟童张了张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闻盛见状，忙将头低下，似乎是想听他在说什么，他却坏心地把一口血沫弄在了闻盛的脸上，将他的半张脸都染红了，看着好不狼狈。若不是没有力气，佟童是真的要笑出声来，却没想到，闻盛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那张鲜血纵横的脸上。
他想给佟童看看学哲的照片，告诉他其实他长大之后和那个人已经再不相像了，他想解释更多，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他听，但是又哪里还有这个机会呢。
到最后，只有眼泪和着鲜血，止不住地流。
这是佟童第一次见到闻盛落泪。
当闻盛的眼泪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佟童也在一瞬间反握住了闻盛那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睁大了眼睛，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呜咽，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握着那只手，将指甲都掐进了对方的皮肉中去。在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原来他还是没能挣开这个笼子，到死，他都还是在这个笼子里面。
他一生都在这笼子里面。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