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藏龙园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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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龙园宴（上）
话说大庆一朝极看重文人风骨，武人气节。自高祖建朝已历一百九十六载，依祖制科举过后，天子要在藏龙园设宴，嘉奖一甲及第和二甲出身的进士们，已彰天家求贤若渴之心。
崇和三年的藏龙宴正值金陵城的盛夏时节，园内梧桐郁郁葱葱，沉塘内并蒂莲开的极盛，为今日即将开始的宴会增色不少。
巳时初，赴藏龙宴的进士们陆续到来，在礼部吏官的引导下，按顺序就席。
巳时中，陪宴官员一一落座，最后是崇和一朝的三位大学士。
巳时末，天子祁政携刚满六岁的太子祁岚在宦官仪官的簇拥下，稳步前来。
崇和帝祁政是大庆的第七位皇帝，乃先帝庆成帝祁臻同母弟。成帝崩时长子祁岚刚满3岁，恐其年幼，遂传位胞弟晋王，是为崇和帝。今上元年，刚刚登基的祁政，立自己的侄子为皇太子，朝廷内外一时传颂至极。
朝臣学子行礼，祁政走到主位上，太子祁岚在其右手位端正而立，尚为稚嫩的脸上却带着不符年纪的严肃之感，
祁政手一挥道：“众爱卿免礼罢。”
于是大家又纷纷落座，小小年纪的祁岚却站起，走到三位大学士身前，抱手还礼，众人只听到脆脆的童声说到：“学生给三位老师见安。”
为首的建极殿大学士陆秉德与其他两位相公站起，虽是嘴里说道：“殿下如此大礼，时令下官们惶恐。”，但脸上还是挂上安慰的笑意。太子小小年纪便知尊师重道，尤其在这天下大才荟萃之时，难得放下身份，依旧执学生礼相待。
祁政也甚是高兴的道：“三位爱卿乃天下读书人表率，既为师，便当得此礼。”说罢望向幼子：“岚儿回来吧。”
此次藏龙宴是祁政即位以来的第一次，故此次的三鼎甲也甚是引人关注。状元萧时宸，乃户部尚书萧正铎之子，五官肖似其父，面容沉静，嘴角轻抿。榜眼段维祯，长安人士，写的一手极好的柳体，殿试时所做策论令祁政大为满意。而这最后一位探花郎，姓许，双名靖和，是建极殿大学士陆秉德之甥，少时与其父游历中原，后赴京求学，如今不及弱冠就能取这探花一衔，可谓是风光无两。此三人席位皆位于左列前排，祁政目光轻扫，看到年轻的萧正铎，严肃的段维祯，最后落在许靖和身上。许靖和少有才名，祁政知晓一二，如今看到这黑发紫衣，眉目清朗的小探花郎，不由目光一顿，然随后便落向后方众人。
许靖和感受到上方的敏利的目光，想要抬头望去，又念起这是天子设宴，强忍住心性。好在这目光极短，他眼珠微转，目之所及的只是前方中央一双玄色龙纹靴，仅此而已。
回过神来前方再次传来低沉又稳重的言语：“今此藏龙宴，朕执这第一杯酒，先谢我大庆先祖留此万里江山。”言毕，朝臣与在座学子皆端酒杯，面朝圣上，这时许靖和才看到玄色龙靴的主人，当朝圣上不过弱冠年纪，黑亮垂直的发被七珠金冠束起，面容冷峻，说起话来却又让人深受感染，不禁信服。祁政饮罢这第一杯酒，朝臣们才将自己手中的饮下。待宫人将杯满上，祁政端起酒杯道：“二敬在座诸卿和我大庆莘莘学子为国为民。”随即饮下再言：“三愿我大庆千千万万百姓安稳喜乐。”听完祁政这一谢二敬与三愿，在场人无不动容。为国为民，安稳喜乐确实是所有人的心声。
三杯酒毕，宫人陆续将菜肴布置完毕，藏龙宴的重要环节在于作藏龙赋与探花折，藏龙赋由在坐新科进士们完成，赋的末尾盖天子印，随后装裱，挂于藏龙园的游廊上，供后人参阅。大庆的朝风比较开放，藏龙赋的主旨也并不拘泥，凡有意义皆可做题。
探花折，顾名思义，先由探花写下藏龙赋最后一段，待天子盖下天子印后，可折藏龙园花，交与天子，再由天子将其带与谈话鬓间，是为探花折。
藏龙赋按制由礼部尚书做三问：一问天子议题，二问朝臣议题，三问新科进士议题，最终由天子决断。当然天子和朝臣都会将此机会留给新科进士，来表明自己爱贤之心。
礼部尚书常远站起行礼后问：“陛下可否示下今日赋之主旨？”
祁政扫过位于左列学子的面容，抬头自信者有之，低头沉思者有之，目光再次扫到紫衣少年，见其与同席言笑晏晏，尚来不及收回便被祁政看个正着，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莫不令仪。
而后也弯弯嘴角道：“今日属于诸卿，不必再做请示，朕与太子便静观一二吧。”
常远二问朝臣，陆秉德婉言推辞，三问诸学子：“众位新科进士，对今日之赋若有好的主旨尽可提出？”
大家都知道今日之机会不在有二，可能出此藏龙园就再也不会有机会面圣，若能得到一二嘉奖，对自己的仕途和名声都大有益处。
有一必定有二，待一青袍学子坐下后，又有四五人提出议题，园内氛围顿时热闹起来，许靖和紫袍银带，腰间着一枚白色玉佩，紫袍外面是白色的薄纱罩衣，站起来时只觉一团氤氲的紫，比蓝青贵气，比黑白艳烈，乌黑的发被一紫色发带半束起在脑后，发梢微扬，许靖和先朝祁政微一行礼，后清冽明快的嗓音响起：“学生观这藏龙园姹紫嫣红，甚是热烈。古人能以颜色辅画，方成大作，不若今日便以颜色入赋，何如。”
听多了歌功颂德，民生大计之言，如此文雅的议题倒是引起在座众人的好奇。祁政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小太子，看他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中竟生出隐隐的期待，不只是是期待这议题，还是说出这议题的人。
段维祯也觉得这话题甚是有趣，起身道：“大庆的文人自由风骨，大庆的文字也因此有感情，有美感，今日若以颜色佐之，当又有了颜色。”
榜眼和探花都同意这一话题，其他学子一时噤声，趁此空当，礼部尚书常远道：“陛下对之前所提议题可有看法？”
祁政看了看许段二人，许靖和与他对视一眼，也不知这天子到底是喜还是不喜，随即便调整了目光，祁政却转头朝向祁岚道：“不知岚儿有何看法？”
被突然点名的祁岚也没有慌乱，他用稚嫩的语气答道：“我大庆以玄色为尊，若能将其用文字表现出来，儿臣也觉得甚是有趣。”言罢，看着自己的父皇，包子脸上留有期待。
祁政自是知晓他的期待，遂言：“那边依段榜眼，许探花之提议，既要以颜色如赋，那便不必拘泥玄之一色，不知这在座诸位谁想写下这开题之言。”
开题即是藏龙赋的首段，自是要求笔者功力，段许二人已提出议题，知不再好争这开题之言。只见位于左列首位的萧时宸站起，礼毕后淡淡的道：“学生不才，愿为诸公写下这开题之言。”
祁政示意他旁边的宫人，随即便有人在园内中央设有笔墨纸砚，萧时宸走下座位，身形甚为端正，见他提笔之姿深肖其父，落笔之言却是端正中留有一缕风雅，待他停笔，傍边有吟诵的宫人将其诵读给当场众人：古人之作画也，以笔之动而为阳，以墨之静而为阴；以笔取气为阳，以墨生彩为阴。体阴阳以用笔墨，故每一画成，大而丘壑位置，小而树石沙水，无一笔不精当，无一点不生动。玄之一色，万物归一，又生万物，故我大庆绵延万载，生生不息。
众人深知其意，以万物生灵皆能被墨体现的淋漓尽致，类比千万百姓皆能在玄色中怡然自得，故大庆延绵不息。既能以玄为尊，又能统括全文，笔力之强，莫不如是。
开篇即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言，余下学子也纷纷挥墨纸上，待最后一名学子，也就是许靖和停笔，祁政走上前去，欲将天子印盖于卷轴之上，许靖和静候在桌案一侧，等祁政盖完天子印才可返回席间，他看着走来的天子，玄衣黑发，剑眉星目，相传今上与成帝容貌极为相似，成帝一生前期政治清明，后期却罔顾朝臣，执意兴建十二楼，崩前亲征东西蒙古，虽大胜，但大兴土木与持续两年的战争让庆延一朝国库空虚，世人褒贬不一，唯一相同的是成帝杀伐果断，气势逼人。如今许靖和观今上，虽不怒而威，但还达到盛气凌人之感。
祁政走到桌案前，只觉目之所及的是一团艳丽却氤氲着的紫，少年眉目如画，身姿挺拔。刚要落印，却看到赋的最后一句：“君见沉塘荷叶青萍满，不若稍待风起，波光流动幽园。”
这是在说不论荷叶青萍，风起时，皆是流动波光，青萍既指园中学子，也指黎民百姓，竟跟开宴之时的祝词不谋而合。
按下天子印，礼部书吏将藏龙赋收起，礼部尚书常远道：“请探花郎折藏龙园花。”
众人正在猜测今年的探花郎会折什么花，不料许靖和竟折下祁政身后开的如火如荼的石榴花，花瓣嫣红似火，夺人眼目。
许靖和走回自己的位置，行大礼将这朵石榴花交予祁政，嘴角轻扬道：“愿我大庆兴盛红火，愿今上福寿绵延。”
祁政看着眼前浓重的红，氤氲的紫，少年跪地行礼，双手举过头顶，石榴花近在眼前，那句兴盛入火，福寿绵延飘入耳中，瞬间心中一片柔软。祁政接过石榴花，将其别如少年耳畔，看到那白玉珠子似的可爱耳珠，竟一时呼吸不得。少年的面庞随着天子的动作也染上一层红晕，让原本俊秀的面容愈发明艳起来。
祁政将许靖和扶起，又想到那句波光流动幽园，便道：“朕观你所做结题之言，甚是有新意，探花又何作此言呢？
许靖和站起直看向祁政，道：“时夏清阴减，学生看这满塘翠色，心想若有微风起......”随即他顿了顿，指向沉塘内碧波粼粼，再道：“那定是波光暗香流动此间。”众人随许靖和所指方向看去，微风拂过，整个沉塘的荷花摇曳，暗香微浮，荷叶青萍随风而动，波光乍起，近处一簇簇，一团团明艳艳的火红石榴花开得如燃烈着的火，落在那白色薄纱罩衣上，终是打破了那团紫色氤氲，祁政回首，正见少年回顾生碧色，笑对满塘荷。
来福楼内，“啪”醒木一响，说书人将折扇一合，看着仍沉浸故事中的客官们，端起早已凉了的茶水轻抿一口，道：“这崇和三年的藏龙园宴就说到此了，各位看官咱下回再见。”
崇和二十年七月初三，金陵的月亮亮的出奇，月光笼罩着微寒大地，远处皇城十二楼高可入云，在月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梧桐叶簌簌落了满地，木樨香被秋风卷着飘进云月之间，来福楼对面不知谁家的屋顶上，同被醒木惊醒的紫衣青年眉眼俊秀明艳，他轻抚额头，用略带醉意的声音轻轻叹惋：“这年少旧事竟是已成美谈。”
言毕，许靖和拿起身侧酒坛朝段维祯道：“今此一别，不知来年能否与段兄再话家乡长安。”
段维祯仿佛也刚从那说书人的故事中回过神来，他看向对面已有些许醉意的许靖和，也拿起一坛酒道：“若明年陛下召我回京述职，定会与靖和同话长安。”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饮罢手中酒。
段维祯看着青年一如往昔的笑容，道：“当年中榜，也是在这家屋顶，时宸听你我讲述长安风土人情。”随后畅然一笑：“我戍河北，他守江南，金陵之地他只能交付与你。”
许靖和站起，看向来福楼下一玄色马车，对段维祯道：“我知，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们，万望段兄珍重。”
二人落在来福楼门口，见玄衣男子卓然而立，玉冠黑发，眉目疏朗，祁政走到许靖和身侧，执起他微凉的手，转而对段维祯道：“段郎，今日金陵一别，他日朕与你北境再见。”
“诺，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段维祯这北境一守，便是七年光景，再见到祁政时，却是建元元年，祁岚即位，迁都北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藏龙园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