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淡》李潺潺

7、柒

　　“为什么会是你？”
　　小樱在自家地下牢狱中看见知世时发出这样的惊叹。
　　知世也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木之本家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她被一众带着瞿麦花标记佩刀的士兵环绕着，踏入木之本家明亮华丽的厅堂，踩上祥云纹路的走廊，接着走向阴暗处，哪怕是走进牢狱里也优雅高贵得像个亡国公主。
　　是呀，为什么会是你呀。知世也想问小樱这一句同样的话。我最思念的姑娘啊，为什么与我注定为仇敌的人会是你呀。
　　知世看向面前小樱绿宝石般无暇澄澈的眼睛，不由得叹息——她兴许还不知道她们家族间的联系。
　　“你知道…大道寺吗？”
　　知世这样问她。
　　那一刻小樱愣了愣，眼眸中映着一丝恍然，却又很快化作不甘，
　　“知世，你是大道寺族族人？”
　　是的。知世轻轻阖目以应答小樱的问题。比起知世，小樱的情况或许还不算糟，至少她还清楚自己家族的仇家，只是不知道知世的身份罢了；而知世，仿佛记忆被什么人完全抹去，在最后一秒才想起记忆深处的那朵瞿麦花。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相见。”
　　“可是…知世，我们都清楚——我们对于彼此，已经是特殊的存在了。”
　　确实清楚，但对于小樱的身份知世却觉得模糊。说来实在蹊跷，为什么她会对小樱的身份选择性地遗忘？
　　“抱歉…”
　　“不，别说抱歉，”小樱伸手抱住知世，手臂轻轻环着知世纤细的腰，“我们都没做错什么。”
　　女孩子柔软的触感让知世心头一颤
　　“小樱，我希望你心里明白。你身为将门后人…”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知世没像小樱那样放松了警惕，这阵声响让她轻抚在小樱背上的手迅速抽了回去。女孩子将栗色短发的小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里，知世是不想脱离这样温暖的怀抱的，可是——
　　“樱。”
　　幽暗的环境中知世的声线也显得低沉，飘渺在空气中又很快消失不见。那双熠熠生辉的绿色瞳孔却顿时黯淡了颜色，看向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
　　然后小樱松开了环住知世的双臂，正了身子，看向知世的眼神里已找不到半点温存的感情。她沉默着从腰侧的铁鞘里拔出那把雕刻着瞿麦花型的长刀。似乎毫不犹豫，刀尖抵上了面前姑娘白皙修长的脖颈。
　　那种锋利冰凉的触觉还是让知世打了个微不可见的寒颤。她屏住气息，但很快又松懈下来，冒着银光的刀尖上渗出了鲜妍的红色花朵。
　　血染的瞿麦花仿佛让知世想起那日，就好像长刀仍被血液浸漫着，尚未凝结。她想起自己说过，为了小樱做什么都无妨，所以这一次，也是为了小樱。
　　脚步声逐渐远了。知世松了口气，接着小樱手中的长刀缓缓垂下，一滴鲜血沿着刀面悄然落地。
　　“知世！”
　　碧色瞳孔恢复了神色，长刀被“砰”地摔落在地，小樱想向知世走去，却又像被什么拽住了似的顿下脚步。
　　“樱，你冷静一点。”知世说着，向后退了几步，“你的族人若是看见你和我走得近，你也要受审。
　　“从这里逃出去我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你身为木之本家的千金，这样帮我也不合乎常理。”
　　平安逃出木之本家，再逃出南城——知世想起那日里男人深邃平静的眼眸，毫不担心他是否能帮自己做到这一点。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的吧？”
　　听见小樱这样小心翼翼的询问，知世不忍心看向小樱的眼睛——哀求、期望，如同一只山间幼鹿，看一眼就会心软，然后再次沉沦。
　　“樱，你明白点儿，我们过多牵扯对彼此都没好处。
　　“所以…”
　　知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稳住情绪。她的目光渐渐低垂，看向地面，如同狠下心要将碧玉摔碎、毁灭，
　　“不如…从此别再相见。”
　　“知世！？”
　　小樱伸出手想攥住点知世的什么——手掌、手指，或是一寸衣角也好。但终究没有。知世站在离小樱不近的墙边，拿侧身对着她，夜色里知世身披的紫色外褂上，黑丝线勾勒的睡莲纹却格外醒目。
　　“明日一早我就离开，我们之间就当…”
　　“别，知世，你别说那样的话，”小樱努力忍着决堤洪水般的泪，“你可以离开，但请你，一定要留你的一样东西给我。”
　　月光透过薄纸窗，落进屋里来。知世姣好的侧颜显得更加白皙，映着星辰的眼眸上睫帘微颤。最后她抬起手，葱指攥住自己鬓角的一支樱花挂珠簪，将它取下，一时间千百青丝垂落。
　　“谢谢你。”
　　“不……抱歉。”
　　“不用道歉。”小樱挤出一个笑颜，然后退后几步，轻轻倾身一礼，
　　“承蒙照顾。”
　　在听着小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再也听不见的时候，知世才深深叹息，抬起眼眸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圆月，泪光润红了眼眶，却始终没能落下。
　　已近深夜，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然熄灭，四处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知世靠近了窗台，恰巧听见女孩子浸了哭腔的悠悠歌声儿，
　　“辗转长夜难眠，窗外灯笼轻摇摆，”
　　“今宵等君空对月哟，满目泪——”
　　那一夜花灯会，知世还清楚地记得。月下玉桥上她与小樱迎着清爽的晚风，手指相绕，
　　“知世的声音这么温柔，唱歌一定也很好听吧。”
　　知世偏过头看向小樱，女孩子满脸期望，对着远处天空里的月亮，
　　“还好吧。下次唱给你听听呀。”
　　“啊好啊……不，得让我先给你唱。”
　　女孩子天真烂漫的笑颜至今还刻在知世的脑海里面，她勾起一丝苦笑——可能，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吧。
　　知世将脑袋微微探出窗外，小樱的歌声还飘扬在夜里。
　　那也许是最后一个夜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