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永之》方解衣

1、楔子

　　蘼芜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霁红的模样。雪白的脸上鲜红的樱唇格外的刺目，面上的表情像是凝结的寒冰——她永远都是以这样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面对自己的——现在还带着遮住眼睛的白骨面具，更觉得冷如石雕；缀着雪白珍珠的灵女服饰是月白色，怀中抱着的琴由上等的玉石制成也幽幽泛着蓝光，再加上霁红白的可怕的脸庞，整个人像是冰雪化作的妖精：洁白又冰冷。

　　“大巫祝！我们被骗了！这个山谷四路不通，朝廷的人马已经把我们包围了！”说话的是神仕，她的怀里抱着代表族人信仰的凤凰图腾，她自己身上尽是血污，血红掩盖住了她原本洁白的肤色，可是图腾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

　　“真没有想到，那个灵女竟然是这样的卑鄙小人。我们接受她们提出的招安，全员向北移入这个山谷，打算于世不争，而她却包藏祸心，想着要彻底吞并我们！”族中一个部众忿忿道，他方才也参与了去神殿抢救图腾的行动，身上也都是伤痕。

　　蘼芜叹一口气，收回了遥望霁红的目光，看来两个人注定要做一辈子的敌人了。

　　身边的草木正在迅速的枯死，就在众人集合，说了这两句话的时间这个原本青山绿水的山谷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气温飞速的下降，天色开始飘落雪花，一层薄冰侵蚀般凝结了过来。这样的法术怎么看，都和远处那个神情冰冷的灵女很相配。

　　“好冷啊……”蘼芜养的小狐狸变成一个毛团子，跳进了蘼芜的怀里取暖，她和蘼芜一样修习属火的法术，这种操控冰雪的属水的法术正好克制住了她。

　　蘼芜修为深厚，尚不为所动，然而他知道其余部众多多少少都会被影响。下了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是想把他们全部坑杀呀！蘼芜的诸多心思在心头绕，开口却比往常镇静庄严了许多，他大声对大家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聚齐，大家一起行动去火岩洞避难！”

　　众人听到后，发出了极为短暂的一阵议论，因为火岩洞中供奉着本族圣物，只有大巫祝才能进入的。但是眼下非常时期，又有大巫祝的命令，大家也只能不再顾及纷纷向火岩洞逃去。

　　“呵，抱头鼠窜了吗？还以为凤凰一族多么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话的是站在霁红身边的樱容，作为负责卜算、掌管天象的星云使，她此刻出现在这里似乎很不伦不类。不过她本人没有这样的认知，反而是隆重地穿着代表卜算女史服饰，祭司的衣服华美繁琐，长裙曳地，衬得樱容水蛇般的腰身更妖娆了。

　　“十个巫女把这里变得天寒地冻，我们再派些战士前去抓人。你我二人，只需站在这里指挥，便能轻轻松松将为祸朝廷的凤凰邪教铲除，真是美事一桩。”

　　霁红一语不发，反而取出琴，优雅地席地而坐，弹奏起来。

　　二十五弦上迸发出清冽的声音，旋律里带着悠然，像是风兮舞雩般的河畔郊游。随着乐音的传出，冰雪层下泛出绿意，一些嫩芽从皑皑白雪中生长出来。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樱容察觉到了不对，连忙阻止。

　　霁红的琴声由悠然闲适忽而转为紧凑急切，金属声从琴弦中迸发，如惊雷，如急雨。像是开春后的惊蛰天，几声闷雷之后，万物都恢复生机，那些嫩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起来。

　　巨大的藤蔓瞬间从地下蹿出来，刺破霁红所在的高台上的木头地板，将想要前来碍事的樱容还有正在施法的十个巫女统统缠绕起来，像是一条条绿色的巨蟒死死地捆住了她们。

　　没有了冰雪的助力，底下凤凰一族的人在与战士们的打斗中明显从容多了。

　　“你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樱容气急败坏，瞥一眼底下的士兵因为失去了助力和指挥而开始四散，急得朝霁红大喊：“你快放开我们！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叛国？那些在前线厮杀的战士可能因为你而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一声献给子民吗？你就是这样吗？”

　　“他们不会死的。”霁红冷漠地看了樱容一眼，淡然开口，白骨面具下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呵，我知道了，你果然和那个蘼芜有私情！亏我还在别人面前维护过……唔！”她的话还没说完，缠住她的藤蔓就又伸出斜枝缠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只能呜呜却说不出话来。

　　霁红冷笑一声：“你替我说过的话不少，所以我觉得你还是闭嘴歇一歇吧。”霁红说完，转过身去，看到山谷中凤凰一族的部众都已经撤离，神情也有一些放松下来。

　　她刚一放松，樱容就挣脱了藤蔓的控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朝霁红刺去。

　　“啪”地一声，方才樱容才挣脱了的藤蔓又缠绕上来，缠住了她的手腕，匕首掉在了地上。霁红回首，俯身捡起了匕首，问道：“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才知道你背后攻击是拿手。”

　　樱容冷笑：“你如今叛变，我要杀你这个叛徒，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的。”霁红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已经晚了。”

　　霁红朝樱容走去，慢慢地取下了遮盖了她半张脸的白骨面具，把它按在了樱容的脸上，笑道：“你既然觉得做灵女这样意义深重，你就去做好了，我让给你。”说完，翩然走下高台，向山谷中走去。

　　走下台阶没有几步，霁红回头朝她笑道：“原来当你是朋友，有句话我一直没说。现在倒是可以对你讲，那就是——以你的资质，灵女的位置我就是让给你，你也做不了。努力吧！”说完飘然而去。

　　樱容脸色难看，捏着白骨面具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但她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重新掌握局面，解放了那些被束缚的巫女，对山谷中的战士发布号令。

　　“灵女霁红，背叛朝廷，私通邪教。众人听令，先杀叛徒，再驱邪魔！”

　　号令声响彻小小的山谷，战士们虽然惊讶，但是却也是亲身了这场战斗，方才霁红的琴声引发的变化都让他们在战斗中措手不及。他们虽然不相信灵女叛变的事实，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现在杀令已下，面对昔日敬重的灵女，他们也提起长枪，武力相向。霁红面色不变，面对攻击既不还手也不闪躲，只兀自走下去。山谷中的植物，像是有灵魂一样，纷纷生长出来保护霁红。

　　“叛徒哪里走！”众士兵都难以近霁红的身，却有一个绑了一头小辫子的黑皮肤少女跳了出来，英姿飒爽，长枪一挥横扫一片。之见她一声断喝，凌空而起，长枪直对霁红心窝刺去。枪尖金芒闪动，一股巨大的灵力通过长枪催出刺目的光，满含杀气。

　　“要杀她，先问问我！”一条长鞭横空甩来，那鞭尾上还带着一簇毛，像是什么奇珍异兽的尾巴做成的。少女的长枪被这鞭子一卷，几乎脱手，她连退两步才站定。看清了来人，正是方才逃逸的蘼芜，便又大喝一声：“魔头休走！”

　　蘼芜哪里睬她，早拖着霁红一溜烟逃走。

　　两人逃至火岩洞中，蘼芜欲带着她前往安全地方，却被霁红甩开了手。霁红冷冷地说道：“你别碰我！我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管！”

　　蘼芜回头，看到霁红脚下正不断生长出青草，又在火岩洞中高温的炙烤下枯萎，继而再长出新的；霁红本人的脸色，似乎更加的苍白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上前霸道地攥住霁红的手，说道：“你别逞能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灵力在飞速的外泄，你再这样撑下去迟早油尽灯枯，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疗伤。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再怎么打都行！”

　　“你放手！”霁红早已虚弱不堪，再无力挣脱蘼芜的手，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地上。蘼芜大惊，连忙上前抱住她。

　　霁红躺在蘼芜的怀里，半睁开眼，虚弱地说道：“你别会错意，我今天之所以帮你，只不过是为了信守与你之间的承诺。我霁红只知道‘生’，从未有想过‘灭’，今日的事，不是我的本愿，是我害你们，我就应该偿还……所以……不需要你来救我……”

　　蘼芜听了，强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来的呢。”

　　听了蘼芜的话，霁红笑了笑，不过那笑也是含着痛苦：“你喜欢我吗？会不会也是骗我的？我好傻的，一直被人骗……你现在说喜欢我，出了这个山洞，你就会把我忘了，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朝廷的灵女……是你的敌人……”

　　“不是的，不是的。”蘼芜像一个孩子一样摇头否认，“我瞎说气你的。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

　　蘼芜想抱起霁红，却被霁红抓住了衣襟，“没用的，太晚了，太晚了，我已经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看到蘼芜一脸的伤心和迷茫，霁红笑了笑，说道：“就在这里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更愿意就这样死在你的怀里……外面的一切，我都不想面对了，我好累……借你的胳膊让我枕着睡一会儿吧……”

　　霁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闭上了眼睛，真的像睡着了一样。灵女最后的灵力从体内溢出，她所躺着的炙热的火岩上长出了青草，这次不但没有快速地枯萎反而开出了小花。

　　“霁红……”蘼芜小心试探地叫了一声，自然没有人再应他。很快最后的灵力也消散，青草枯萎，花瓣飘飞。蘼芜抓住一片握在手心里，搂着怀里的霁红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谁害了你！谁害了你？！！！你那么厉害，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啊！”

　　蘼芜小心地抱起霁红的尸身，朝她温柔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们见面就是打架，真是越打我反而越爱你。我不知道会爱多久，我想可能是永远吧……霁红，若是我们再相见，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我们是不是还继续打下去？”

　　他一边说，一边走，来到一出岩浆池旁，面带着微笑对霁红说道：“一定要记得我！”说完，便从容地跳入了岩浆池中，火热的岩浆瞬间将两人包裹，只一缕青烟，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