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短篇）》乔林舟

1、全一章

　　《如果当时》

　　（一）
　　白家大小姐出嫁了。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唢呐声伴着喜婆的祝嫁声，吵的白兰晗头昏昏沉沉的。
　　她手捏着一个粗糙的荷包，脸色苍白如雪。她闭着眼，静静听着轿外的声响，握着的手却最终一点一点松开。
　　“如果当时……”

　　大抵每个被娇宠长大的闺秀，都对那个神奇而被明令禁止的秦淮画舫深感好奇。然而敢光明正大的坐在河边茶楼来近看的小姐，城中恐怕只有她了。
　　“呐，却也无甚好看。不过是些自命风流的文人侠士的玩闹场所。”她转着手中的茶杯，默默想到。“枉我为此特地跟兄长哀求了许久，还把刚得的珊瑚送了他去。”
　　却在此时，她一眼望见了楼下被人群推搡着、满脸通红的他。
　　“真是有趣……不过，瞧他这模样，却是由于囊中羞涩吧。”
　　然后，她听见了他义正言辞地声音:“既为学子，当有学子之风范。或在舍内研习圣人学说，或与三二好友谈时论事。怎可整日流连花柳之地？诸位兄台，在下尚有学业未成，且先告辞了！”
　　他衣冠微乱，神色却凛然。围着他的人面上讪讪，亦有些恼怒，他却毫不在乎，当真一拱手，便施施然远了。
　　她在楼上看得有趣，又想起前日来家中试探的柳家奴仆，口中不自觉喃喃:“娶妻当娶贤，那嫁夫……又当如何？”
　　（二）
　　所谓一眼定终身。白兰晗并未深思，已下意识跟上了他。
　　当时只是因为不满家中对她婚事胡乱插手，也受话本中才子佳人的蛊惑，她抱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心思，出现在他面前，说:“公子，我家幼弟尚需一启蒙夫子，不知公子可愿一试？”
　　后面的一切，似乎是一种神奇的顺理成章。
　　自身学业未成，他自然是拒绝了。然而他与她，却又熟悉起来。
　　她仍然如以往一样，三五不时的借着兄长的名义出门闲逛，只是，闲逛的地点却长久的变成了一个简陋狭窄的庭院。
　　她知他身家一般，每次出门，只着些素衣裙布。他如她一般爱琴。于是他习文时她拨琴，他弹琴时她泼墨，他们笑谈民间逸事，坐畅家国天下，既论曹操，又言二乔。
　　他惊讶于她的学识见地，她欣喜于他不轻视她的言论。
　　爱恋如悄悄破土的芽，一日盛于一日。
　　他们不曾直白言说，然而之间的默契却已登峰。
　　只是……
　　一切终究会有转折。她被发现并不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毕竟她还太过年轻，尚不懂得遮掩那悄然而动的心思。

　　（三）
　　白父只觉胸中一阵火焰燃烧。
　　未聘先会，无能书生，拒不认错。哪一个都足够他震怒。然而毕竟是宠了多年的女儿，责骂之后也只能妥协。
　　他与她说，若是那书生敢三拜九叩来求娶，他便暂且搁置她与柳家公子的婚约。
　　她是欣喜的，却束于与父亲的约定，不能告知于他。
　　于是她便日日夜夜望着他的到来。
　　一日，两日……直至半个月，不曾见他的身影。
　　心慌，却也有些微埋怨。终究牵挂大于一切，她偷偷跑出了家门。
　　他果然在院中，却是在习读书册。
　　见到她，他欢喜过后，却多了些许拘束。
　　“你是白家小姐，家中财势颇大，怎是我这穷苦书生配得起的？”他言语间微微苦涩。
　　她无言以对。
　　世家之间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哪怕再宠爱她，他若是没有功名傍身，父亲也不会应允的。然而，距下一次科举，却还有将近两年……
　　他也是满心苦涩。
　　他已被告知，再不久，她便要被许给柳家公子。他一无功名，二无财富，她嫁与他，便要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到时，她会慢慢被琐碎的事务压垮，她的美丽将会因他而消失不见，她的才华将会因他而遮满尘埃。
　　他懂说这话的人意思。
　　他亦不愿她为了他而经染风霜。
　　他比她更明白，相爱与在一起的分歧。
　　他是懦弱，也是心软。
　　所以他告诉她:“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四）
　　婚期已定。
　　他托人送来了一个简陋的荷包。歪歪扭扭引人发笑的针脚一看便知缝制之人是不善女红的。
　　这是她唯一跟他说过想要的。
　　她默默哭了一夜，然后遣自己的贴身丫鬟送去了一封信。
　　“若是那一天，你肯在外唤我一声，哪怕忤逆父亲、哪怕与柳家结怨、哪怕丢尽我此生的脸，我也会……”她喃喃自语。
　　到了成亲那一日。
　　长长的送亲队伍绕着整座城走了一圈--这是她向父亲提的唯一要求--最后经由那条街，走向柳府。
　　已经很久未曾好好歇息了，嘈杂的声音让她头昏脑涨。可她不敢真的入睡，只能忍着不适，闭眼静听外面的声响。
　　已经是那条街了，她甚至听见了熟悉的小孩子的笑闹声，可是那道被期盼已久的声音，却迟迟未曾出现。
　　队伍走过了那条街。
　　握着荷包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如果当时……”
　　如果当时，未曾相信话本上的美满;
　　如果当时，未曾走向你的身畔;
　　如果当时，未曾放任自己的小心思;
　　如果当时……
　　“……我未曾爱上你就好了。”